無星無月的夜晚,留了繡言在西院隨機應變後,我和紀梓延便一路出門去。 走了一小段,忽然聽到門‘吱呀’一聲響,以為是風吹的,便也不甚在意,疾步向前走去。 漆黑夜幕,禦花園裏的樹木丫枝呈現出一副怪異的景象。 我微微有些心驚,竟突兀想起蘇芸生流掉的孩子,身子更是駭得一顫,手不自覺的一伸,拉住了前邊的紀梓延。

他的脊背稍稍一僵,步子頓了頓,我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要鬆開手,他卻兀地抓得更緊。 我怔了怔,而後對他道,“走吧。 ”已經決心要孤獨半生的人,難道還會為這樣突兀到來手心的溫暖而猶豫麽?嗬!我已經不是當年一心隻求溫暖的梁遲沐,辭別洛梓軒,內心對梁家的愧疚忽然洶湧如潮水冒出,背家叛國的梁遲沐應該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懺悔,青燈古佛,超度所有梁家人。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辰,隻記得跟著紀梓延身後繞了七拐八拐的小徑後,漆黑遍布的眼簾裏終出現一點光亮。 這也是個頗為破敗的院子,廊上宮燈昏暗,院中雜草叢生。 突兀進去,還以為這裏是荒廢的院落。

洛梓軒,你不是不願將淩月悠打入冷宮的麽?怎樣又在逼不得已後還讓她住在這樣的院落裏?難道你已足夠勢力可以抗衡淩太師了?

“太後堅持。 ”

“恩?”我轉過頭,紀梓延漆黑的眼眸映著燭光。 倒顯得溫暖明亮,他隻是看著我笑得輕柔,那笑容卻摻雜著太多東西,我不由一時看愣了眼。

“我說,讓淩月悠入住這裏,是太後地意思。 ”

太後……我正打算問他關於太後對淩月悠承諾的自由時,忽聽得一陣空靈的聲音自不遠處的屋子裏傳出來——

唉喲……

你說你說我們要不要在一起

柔情的日子裏

生活得不費力氣

隻要和你在一起

唉喲……

我說我說我要我們在一起

柔情的日子裏

愛你不費力氣

傻傻看你

隻有和你在一起

不像現在隻能遙遠的唱著你

淩月悠。 你依然還在傷心你和洛梓軒無緣而成地愛情麽?我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下,而後鬆開——這個表麵灑拖。 看起來什麽都大而化之的淩家千金,卻總能唱出一首首深情纏綿的曲子,似乎在不同環境下,她都能找到適合自己心境的曲子,或哀怨,或歡喜,自顧自地唱得歡暢。

我鬆開紀梓延的手。 朝屋子走近。 隔了緊閉的門,我的心莫名隨著淩月悠地輕唱而輕微犯疼,窗子上凸顯著的剪影亦是顫顫,仿佛下一瞬間就會消散。

“小姐呀,您真的不感到後悔?”

“為什麽要後悔?”淩月悠的聲音透出疑惑,仿佛她的丫頭問的是個多麽奇怪的問題。

“怎麽能不後悔呢?您明明那麽愛皇上,現如今待在這個地方,以後還能憑借什麽引得皇上的注意呢?”

“……”

“還有。 蘇貴嬪小產地事,早知道小姐您叫我放在那涼茶的是紅花,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放的。 別人都對這些都是忌諱不已,偏您都要上去湊個趣,現下連累自己落得這樣的境地。 可不是讓那後宮的人看笑話?還有那梁嬪,她對您那麽壞,您倒好,要做個老好人,替她擔了所有罪責——”

“可那紅花並不是她放的。 ”

“這……”小丫頭頓了頓,才道,“即便不是她放地,但若您不傻傻的自己去承認,念著皇上那麽寵愛她,這紅花的事還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您現在可不還是堂堂淩妃娘娘?還有。 自古以來。 哪個皇帝不是風流成性的,所以皇上對梁嬪遲早會厭倦的。 到時候我們軒盟國第一美人還不有機會榮耀後宮?”

“綠喬,這日子你是不是過得太閑了?怎麽有那麽多廢話?”

“我這哪裏是——”

“好了。 ”淩月悠有些煩躁的打斷了她,片刻,她輕歎著氣道,“綠喬,難道你一直都不覺得我很奇怪麽?”

“恩?”

“我會唱很多你們從未聽過的歌,會莫名其妙說些你們聽不懂的話,還會要你們在我的麵前不必自稱‘奴婢’,不必見到我就跪。 不像古時的那些大家閨秀,即使愛著一人,也是小心翼翼,更何況像我現在這樣成天掛在嘴邊?”

“這樣,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奇怪拉。 ”小丫頭回答得猶猶豫豫,然後問,“那麽小姐,您為什麽會這樣呢?”

我地心也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早就對淩月悠表示懷疑,她所有地言行舉止確實太不像一個大家閨秀,曾經最最讓我耿耿於懷的還是洛梓軒那一聲‘夕顏’。 這次淩月悠停頓地時間稍長,也許在克製自己的情緒,也許在思考著該如何措詞。

“這樣說吧。 人的身體大概真的住著一個靈魂,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便是由這個靈魂控製,而目前淩月悠所有的舉止不像從前,就是因為她的身體裏已經住進了一個新的靈魂,而這個靈魂就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我。 因為運氣不濟,偶爾闖個小紅燈,居然就出了車禍,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醒來就發現自己出現在這個時空了。 這個,按當下最流行的小說來說,我就是光榮的穿越了。 因為我們那個世界講究人人平等,所以你們這樣的低三下四讓我很不習慣。 還有,我以為我也一定會像那些小說地穿越女主來個人見人愛。卻不想這個世界的女主人已有他人。 而對於洛梓軒——”

“小姐你不可直呼皇上的名諱拉!”

“唔唔——綠喬,你想謀殺我?”淩月悠氣喘籲籲。

“對不起拉,小姐,我我——”

“好了,安靜的聽我說完,要不,我怕我再也鼓不起勇氣說了。 ”淩月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 她突兀提到洛梓軒,讓我的心又不自覺的揪疼。 “我第一次見到洛梓軒是城郊地青石河邊。 那時我剛穿到這個世界對什麽都好奇,看著那些古人,也覺得興奮異常。 我第一次見到連皺眉頭都看起來帥得無敵的男人,所以我忍不住又犯了小花癡地毛病,以為憑借這個身體的絕世美貌一定能搭訕成功,結果他是根本不甩我,甚至是厭惡的瞪了我一眼。 我有些小小的詫異。 然後不服輸的性子被他激起來了,所以整個下午我就跟著他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到處亂躥。 我告訴他我叫許夕顏,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一抹孤魂,偶遇車禍,便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他當時聽了,整個就呆住了,傻傻的模樣好可愛。 ”

所以,便這樣芳心暗許了麽?淩月悠卻沒接著說下去。 換了另一個話題,她問綠喬,“你知道我接下來又遇見了什麽?”

“什麽?”

“我遇見文淵。 他當時一副溫吞吞的書生模樣,對誰都是笑容暖暖的樣子,但我卻莫名感覺到他的笑容似乎埋藏了太多不欲為人知的東西,啊。 這種男子在小說裏好像就是特別扭的腹黑男主。 嗬嗬,存著捉弄的心思,我就故意把氣氛弄得很恐怖,然後伴著自己顫抖地聲音告訴他,我是寄居在這具身子裏的鬼魂,我要采集男子的精氣還陽。 嗬!那個傻蛋,居然還沒聽我說完,就笑得一副花枝亂顫的模樣,我氣得扭頭不理他,所以也沒看到他的笑容竟然隻是純粹的笑容。 別無其他。 那時。 我地眼睛裏隻盛滿了對我不屑一顧的洛梓軒。 ”

原來淩月悠與文淵竟是這樣,難怪我第一次見到文淵時。 他的眉目布滿憂傷,他陷入得那麽深,那女子卻另愛他人,而那個他人,卻是他永遠無法超過的,所以因著自己的身份,對這份感情,有著無可奈何的惆悵。 可,那些天,我與洛梓軒在宮外流連的幾天,我明明見著他們甜mi的模樣啊?

“小姐的意思是——?”

“嗬,我的意思是,我在對地時間遇到了錯誤地人,然後與對的人擦肩而過。 而隨著時間地推移,我看清了自己的心,看到了對的人,所以我要放棄錯的人,不再流連這裏。 洛梓軒,從始至終,他的心裏,都隻有梁遲沐。 ”

洛梓軒,從始至終,他的心裏,都隻有梁遲沐。

這句話帶著火熱的溫度突襲我的心,然後那日繡言哭泣著替洛梓軒辯白的話再次穿過我的耳膜,我有些發蒙。 怎麽聽著她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都覺得她們的語氣裏似乎帶著譴責,她們似乎都以為梁遲沐得到了洛梓軒的萬千寵愛,所以便該知足,安心的當一個後宮主子,而不應該再任性胡鬧多生事端?

嗬!可她們又如何知曉這一路走來,為了洛梓軒所謂的愛,我走得有多麽辛苦?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

輕輕地說了這句話後,我便向院子走去,然後聽到窗戶‘嚓’地一聲被打開,淩月悠詢問的聲音劃破靜謐的夜,“梁遲沐?”

我沒答話,低頭走得更快,路過院門時,紀梓延突然牽了我的手,一愣,然後聽到淩月悠的聲音——

“我知道是你,我也大概能猜到你今晚來找我的目的。 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句句是真,洛梓軒,確實是愛你。 他不要你肚子裏的孩子,真的隻因為害怕失去你,太醫說你體內的毒毒性已逐步蔓延開,若是要了那孩子,隻會要你的命——”

“那你可知,我肚子裏根本什麽都沒有?”

“什麽?!”淩月悠驚訝無比,“你等等!我們再談一下!”

可我哪裏還說得下去?眼眶裏早已潮濕一片,拉了紀梓延便走。 人生若隻如初見。 初見的滿眼欣喜,以為是愛情花開的甜美模樣,卻不想到底是造物弄人,彼此終究是彼此生命中無足輕重的過客。

洛梓軒,無論此刻我的心裏因為她們的話對你生出多少感動,最後,我仍是要成為你生命裏的過客,也許,會如同寫在沙灘上的字跡,潮水衝刷而過,便會幹淨得毫無痕跡。

回到西院時,我的屋子奇怪的漆黑一片,而楊素兒的屋子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我有些莫名的緊張,而剛才淚留得許多,眼睛亦有些澀澀的疼。 喚了兩聲繡言,也不見她應聲,便隻得抓著紀梓延的手朝前走。 今晚的他也有些奇怪,半個字都未說,此刻,他牽著我更在院子裏停留了一會兒,手心有些溫熱的潮濕,他的心裏似在掙紮著什麽。

“怎麽了?”我輕聲問道,紀梓延默了會兒,然後抓緊我的手,“小沐兒,你要記得,此時此刻,我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 ”

“你——”做了什麽?

他卻已牽著我快步朝前走,我的疑問隻能壓至心底。 門剛‘吱呀’一聲推開,我全身便驀地僵硬,縈繞鼻尖的是淺淡的龍誕香,我隻覺有把利劍在狠命地刺向我和紀梓延輕握的手。

洛梓軒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一隻手把玩著那枚碧玉墜子,片刻,他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我,漆黑的夜裏,他眼裏的悲傷如同大海,洶湧澎湃的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