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無聲對峙著,中間的空地上遺落的大片大片陽光如同盛開的金瓣菊花。微風輕揚而過,將描在素淨裙角處的那一蕖芙蓉清淺地抖開。我微眯了眼,眼神薄冷。

在旁邊安靜了好一會兒的淩月悠忽然道,“哎,你們倆怎麽長得這麽像?是雙胞胎嗎?……哎哎,好歹我也廢話了不少,你們就不能勉為其難地吱個聲嗎?”

梁遲萱神色未動,隻稍稍一揚手,一個黑色身影驀地出現在門口,她微啟朱唇,聲線冷然,“帶她出去。”

淩月悠反對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被一身黑色勁裝的人提了衣領,抓了出去。此時的屋子顯得更為空曠森冷,那是連陽光都照不透的陰冷。半晌,梁遲萱唇角微微彎出個弧度,踱步到散落一地的斷繩麵前,輕笑道,“一年多不見,小沐兒真是越發厲害了,我還以為六歲時之於你的陰影還未過去,恐怕會一直驚聲尖叫,倒沒料到你竟然會如此輕鬆地解開束縛。”

我冷笑,眉目間騰地生出大片陰鬱,“梁遲萱,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

她轉回身,如我一樣,森冷的笑掛在唇畔,“梁遲沐,你又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

她語氣淡淡地說來,靈動的眸子裏滿是我蒼白的臉,見我許久不語,她又道,“怎麽,不是你喚我出來的麽?這會子見到了怎麽反到不說話了?”我仍未答話,視線卻如淬毒的刀淩洌地刺向她,梁遲萱卻忽然笑得溫婉,走過來拉我的手,被我狠狠甩掉,她卻仍不以為然,又假意替我整了整衣裳,道,“別和姐姐鬧別扭了,我們兩姐妹可是有一年多未見,難得見麵,敘敘舊不是更好麽?”

她的臉離我太近,笑容一如當年的純真,我有些恍惚,她忽地湊近我的耳邊,壓低的嗓音蔓延著森冷的寒意,她說,“小沐兒,梅香沒有讓你回憶起什麽麽?——這些年來阿香蒼白而扭曲的臉是不是有許久未曾出現在你的夢魘裏?”

這些年來阿香蒼白而扭曲的臉是不是有許久未曾出現在你的夢魘裏?

這些年來阿香蒼白而扭曲的臉……

阿香蒼白而扭曲的臉……

我駭然地推開她,眼睛因驚懼而陡然睜大。阿香,梅香……!她們中間莫非真有什麽淵源麽?一旁的梁遲萱仍舊笑得一臉無害,眼角的淚痣卻似染了邪魅之光。我的理智在刹那間被湮滅,過往的記憶太陰霾,被人輕輕一扯,瞬間便能熄滅我多年來的努力,我瘋狂地跑過去,狠烈地搖晃著她的肩膀,聲音淒厲如厲鬼,“梁遲萱,梁遲萱,是不是你告訴她的?!梅香到底是誰?她到底是誰?!——我告訴你,阿香是我的妹妹,即使她成了厲鬼,也定不會找我的!你嚇不到我的!你嚇不到我的!——是他們逼她喝的,不是我不是我!!”

‘啪’地一聲耳光甩過來,我跌坐在地上,眼神茫然,隻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不是我不是我’,梁遲萱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麵上笑容燦爛如花,“小沐兒啊小沐兒,你知不知道,這一年多來,我有多麽想給你送上這一巴掌?”

她蹲下身來,薄涼的手指捏緊我的下顎,“你又知不知道,當我從上官那裏知道是你告訴爹‘他’的行蹤,毀了我期盼多年的幸福時,我的心又是多麽的疼?你是我一直疼到大的妹妹,為什麽卻是你親手毀掉我的幸福?!就算六歲那年發生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在你回來之後,我用心整整疼了你十年,我把最好的給你,你說過喜歡上官,我便絕不和你搶。你知不知道,那個溫和雋秀的少年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你麵前?”

‘上官’兩個字觸動我心底最柔軟的弦,我迷茫地抬頭看她,她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是我求他。難道你真不記得,你回來後的大半年來裏,時常蜷縮在角落,不許人kao近,送來的食物,不是被你尖叫著丟掉,就是不停地往嘴裏送。三個月下來,曾經肉肉的小臉已深深凹陷,大大的眼睛凸出來,身子更是幹瘦得慘不忍睹。我還記得那天,上官伯伯來府裏做客,帶來一個笑容溫暖的少年,那時我就想,如果我的妹妹好起來,一定也會有這樣溫暖的笑容。從那以後,我每日每日地找他玩耍,給他一遍一遍地講你。”

“終於有一日,他笑容和暖地說想要見你,我滿心歡喜,帶著他來到你的房門外,然,出乎我意料外,他隻在門縫裏淺淺瞥了一眼你,便再也不肯邁進一步。他說,他從未想到過你竟會是那樣一個模樣,讓人瞧著心裏害怕。就為這句話,我一連幾天都不理他,後來他來找我時,那個本該笑容溫暖的少年卻是一臉的憂鬱,我卻仍未軟下心腸,隻告訴他,若是他不能讓你重展笑顏,我們便不再是朋友。”

“那個少年嗬!隻為這一句話,鼓足勇氣,笑容溫暖地央求娘親帶他見你。我親愛的小沐兒,心思聰慧的你,也不該絲毫沒有察覺到,你心心念念的上官並不是真愛你的吧?

“所以——”她狠狠地甩開手,站起身,我隻看到她藕荷色的裙角在我眼前延伸開一段殘忍的弧度,她冷聲道,“在你毀掉我的幸福後,我又怎麽能讓你再幸福下去?!所以梁遲沐,我要你,永遠也得不到他!”

“不!”我淒厲地尖叫一聲,狠命地抱住自己的頭,身子一點一點地蜷縮起來。“你胡說!你胡說!”我記憶裏的杏花少年,有著和陽光一樣溫暖笑容的少年,掌心盛滿一個暖陽的少年,和我在杏花樹下約定要互守一生的少年……他,他怎麽會,怎麽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梁遲萱不再說話,眼眸哀傷地望著窗後那大片的薰衣草,笑容卻一如既往的清淺。半晌,她轉身出去,房門虛掩,大片的薄暖陽光被阻擋在外,我在空空的房中央,哭得歇斯底裏。

梁遲萱,你知不知道,隻你短短一段話,便毀掉我這些年來耐以生存的信仰。我冰冷心底的薔薇,沒有上官的溫暖照耀,她們該如何開成一片絢爛的海?

我尖尖的指甲很深很深地嵌入掌心,碩大的淚珠在在眼角不斷地盛開,落下。梁遲萱,我恨你,比從前更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