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意識裏,我被人扶到**躺下,肚子的疼痛一陣賽過一陣,我使勁地咬住唇畔,弓著身子,大汗如雨。繡言慌了神,一邊喚人傳太醫,一邊喚人去請洛梓軒。梁沐宮頓時一團混亂,宮人們在繡言地指揮下慌亂地進進出出。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急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溫熱的掌心貼著我的額頭,厲聲道,“太醫呢?!”

然後是繡言膽戰心驚地回話道,“回皇上,已派人去傳了,恐在趕來的路上。”

正說著,殿外有太監尖聲道,“太醫到!”

洛梓軒眉頭一緊,“還不趕緊給朕滾進來!”

滿頭大汗的太醫急匆匆地進得殿來,正欲行禮,被洛梓軒揮手製止,隻道,“別再磨蹭!趕緊過來瞧瞧梁妃!”

我的肚子仍舊絞痛得厲害,唇畔已被自己咬破,絲絲血跡蔓延。洛梓軒薄涼的指端輕輕撫著我的額頭,在耳邊溫柔地低語,“小沐兒,疼就哭出來,別硬撐著,一切都會好的。”

聲音太過輕軟,柔柔地直達胸腔最柔軟的位置,我一直禁錮於眼眶的淚,‘嘩’地傾瀉而出。“昊哥哥……”我心裏的薔薇花漸漸回醒過來,隻有我記憶裏的杏花少年才會如此溫軟地喚我‘小沐兒小沐兒’。

然,破碎的聲音輕輕地溢出口那刻,貼在我額頭的手陡然一僵,意識模糊的我隻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忽然變得生硬,冷冷地吩咐太醫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仍舊沒瞧出什麽端倪來,洛梓軒不耐的神色漸漸浮上俊臉,太醫們滿頭大汗,焦灼不安地問我道,“娘娘,隻是肚子疼得厲害麽?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繡言忙接過話道,“娘娘剛才還好好的,隻不過——”

“不過什麽?!”洛梓軒冷眼掃過去,繡言忙道,“剛才娘娘喝了杯茶,隨後就喊肚子疼。”

“茶呢?!”

隨後就是一陣忙亂的進進出出的聲音。我痛苦地弓著身子,大滴大滴的淚盛開在眼角。疼,真的疼,這是我在暈過去前,唯一的感覺。

在意識混沌間,唇上驟然一濕,苦澀之味瞬間灌滿口腔,眉頭不自覺地擰緊,下意識地咬緊牙齒,耳邊有人輕輕哄道,“小沐兒乖,喝了藥便不會疼了。”

藥……隻這一個字,便牽扯出大片陰霾的回憶,我的牙齒咬合得更緊。渾渾噩噩間,有人用森寒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呢喃道——

“這些年來阿香蒼白而扭曲的臉是不是有許久未曾出現在你的夢魘裏?”

阿香,阿香……

我的手下意識地狠狠收緊,六歲那段遺留的短短記憶在片刻侵占我的意識。

——寒風獵獵,吹脹開我們襤褸的衣衫。我和阿香緊緊牽著彼此,惶恐不安。半晌,有人扯開蒙著我們眼睛的黑布。突兀的光線刺痛我的眼,微微適應後,才看清我站著的地方竟是崖頂。內心驚慌陡升,我死死地拽著阿香,她似乎也被嚇住了,眼淚凝在兩腮,眼神滿是茫然。

幾個半蒙麵黑衣人站在我麵們前,眸光森冷。小小的我們在他們冰冷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半晌,有個黑衣人從那邊走過來,他並沒有蒙麵,一道猙獰的傷疤一直由眉梢劃至嘴角,眼神陰沉。他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停在我們麵前,森然道,“誰來?”

我們惶恐地縮了縮身子,阿香仍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所措。黑衣人又逼近一步,濃黑藥汁腐敗的味道縈繞鼻尖,我微微皺眉,那黑衣人卻一把抓過我,“梁相千金?”

他說這幾個字時,眉峰微微拔高,眼眸裏有淡淡喜色溢出。我慌亂地搖頭,他眼神一暗,轉頭看向那幾個黑衣人,其中一個小心地開口道,“那幾日屬下們都馬不停蹄地抓試藥的小孩,之前抓到的孩子都統一關在山洞裏,所以屬下,屬下,不敢確定梁相千金是否……活著。”

“廢物!”刀疤臉眉頭狠皺,轉過頭看著我的臉僵硬地扯了抹笑容,卻更顯詭異,他說,“小東西,告訴我你叫什麽?若是答好了,叔叔就放你離開可好?”

他的臉近在咫尺,森冷的刀疤映著夕陽紅光更顯猙獰。我微微退開一步,惶恐地盯緊他,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抓我,但我知道一旦承認自己是梁相千金,便絕不會安然活下去。

就在這時,身旁的阿香突然使勁地握了下我的手。我轉頭看她,阿香的臉色蒼白,因為連續幾天隻吃了很少的食物,原本單薄的身子更顯瘦弱,站在崖頂上,我幾乎要認為若不是我牽著她,她就會被肆虐的狂風吹走。

“想到了沒有?”

刀疤臉的聲音驀地變得森冷,心內一緊,我忙不迭地搖頭,“我不是我不是,我叫阿香。”

刀疤臉麵帶懷疑地看著我,旁邊的阿香忽然回過神來,扯著我的手道,“沐姐姐,你叫阿香做什麽?”

我看到刀疤臉的神色瞬間變得陰霾,恐懼陡然湮沒我,我胡亂地甩開阿香的手,叫道,“沐小姐你糊塗了麽?我才是阿香啊!”

阿香愣了下,然後哭著來拉我的手,“沐姐姐,你怎麽了?你也不要阿香了嗎?”我的淚水也不斷地落下來,卻不再說話,隻狠狠甩開她的手,那黑衣人饒有興致地瞧了我們半晌,忽地對我道,“既然你說你不是梁相千金,那麽就將這碗藥喂她喝下。”

那碗濃黑的藥汁安然地躺在他的手裏,夕陽紅光倒映在碗裏,端端一副噬血模樣。我模糊的視線牢牢盯緊它,身體卻動不得毫分。那刀疤臉不耐煩又道,“小東西,老子可沒時間與你慢慢磨。若你不給她喝,老子可就要灌你了!”

他陰狠的眼神橫掃過來,我瑟縮下身子,忙不迭從他手中抓過碗,他嘲諷似地拉高唇角看著動作僵硬的我。手抖得厲害,那瓷白小碗幾乎要端不住,阿香滿眼惶恐地看著我,一遍一遍地淒厲哭喊道‘沐姐姐,不要不要,阿香不要喝,沐姐姐不要給阿香喝’!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大滴大滴地流下來,也僵了動作,這時,那刀疤臉忽地湊近我的耳邊,冷聲道,“小東西,別再耽誤時間了。這藥,她要是不喝,可就得你自己嚐了!”

他成功地嚇住了我,那碗嗤嗤冒著煙的藥水太過讓我恐懼。我慢慢地又朝阿香kao近一步,她驚懼地瞪大眼看我,淚水模糊我的眼,我一手拉住阿香的胳膊,嘴裏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那碗濃黑的藥汁被我拚命地灌進阿香的嘴裏,黑色的藥汁順著她的嘴角流入她蒼白的脖頸,流淌在我的手上。夕陽西下,阿香的臉蒼白而扭曲,大大的眼珠瞪住我,半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我驚駭地撲到她身上,哭吼道,“阿香阿香阿香!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身後的刀疤臉泄氣地低咒,“媽的,又失敗了。”隨後,猛地提起我的衣領,我被迫抬頭看他,他森冷一笑,道,“梁相千金倒果真得到梁相真傳,小小年紀,竟也如此心狠手辣——東方!帶她回去!”

我被一個黑衣人拖拽著走,眼神茫然,暮靄低垂,天空有烏鴉‘哇——哇——’淒涼地叫著飛過。

突然間,原本寂靜的山頭不斷地響起古怪的鳥叫聲,那一群黑衣人忙不迭地凝了心神,四周殺氣湧動,隻有我仍舊呆呆的模樣。過了約莫半盞茶的時辰,山頭依然平穩如初,黑衣人的戒心慢慢放下,卻也在此時,密林裏忽然衝出無數的人影,隨後便是濃濃的血腥味不斷充斥鼻尖,令人越發透不過氣來,身子一晃,眼前卻驀地閃過宰相大人的臉,我隻來得及說聲‘阿香’,便昏了過去。

那之後的幾天,我夜夜閉不得眼,阿香蒼白而扭曲的臉不斷地在我腦海裏閃現,我經常惶恐地尖叫著‘阿香’這個名字。後來梁遲萱跑過來,抓住我的手,在我耳邊大聲地吼道,“小沐兒!你不要怕!爹爹已經派人安葬了阿香!你不要怕!小沐兒!阿香她會在另一個世界活得好好的!”

如此幾次後,我的惶恐漸漸壓下,卻仍隻蜷縮在角落,再容不得他人kao近。

再後來長大些,一次無意從娘親那裏知道,當年抓我的黑衣人,均屬一個秘密的江湖組織,他們抓京郊的孩子來當試藥人,隻為研製一種據說能控製人心神的毒藥,抓我,隻是偶然。但我不相信,若隻為抓孩子試藥,又怎麽可能來戒備森嚴的宰相府?一次偶然從爹書房經過時,突然聽到裏麵有所爭執,斷斷續續地傳出幾個字,什麽風淩國,什麽約定之類,似乎還提到墜子。

當時年紀太小,記憶很模糊。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從解救我回來之後,爹因破了那個抓人試藥的案子,聲望陡然增加,元祐帝的封賞更是豐厚,也是從那時開始,原本在朝廷上還與淩太師平分秋色的宰相大人,漸漸爭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