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空透徹的黑,涼涼的夜風吹進來撩開黑發,我看著半空的銀月,思緒淩亂,想著自上官回朝後所發生的事。梅香剛才的表現讓我更加認定了這些事埋藏在一個巨大的陰謀下,東方邪要九龍環佩,而九龍環佩卻是風淩國的聖物,因為這兩年與軒盟國征戰,皆敗在上官手下,求和時為了表現誠意特地獻上九龍環佩。

我有些疑心魔曇門與風淩國有所牽扯,東方邪當日能在被一劍刺傷,又被宰相大人廢了腿之後,安然離開,自是有人幫忙,而那段時間卻也是風淩國使者來訪。至於文淵,這個貌似文弱的書生,卻有著上乘的功夫,看他和東方邪似乎敵對,又違背他們門主的命令,救了我和淩月悠。而據淩月悠所說,在大佛寺時該出現的刺客應是洛梓軒安排好的,那麽——

文淵會是洛梓軒安排在魔曇門的棋子!

我被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卻也在此時,忽然聽見梅香一聲厲嗬,然而,刹那卻又是靜幽的黑夜。眉頭緊了緊,卻也想剛才梅香一叫,自會讓侍衛有了警覺,遂欲關窗,一隻白淨的手卻突地擋住窗扇。

“紀梓延……?”他怎麽老是習慣黑夜裏出現?

他唇角一勾,很滿意的笑容,“小美人怎這麽想我麽?記在下的名字記得這般牢?”

我瞪他一眼,“淩家果真是沒有仔細教教規矩麽?這是梁沐宮,本宮欲安寢。”

出乎我意料,他竟沒說話,眼眸深邃地盯緊我,薄暖的燭火光芒在他漆黑的雙瞳裏開出一片絢爛的花,我們隔著窗子,有細碎的銀白月光落在窗欞上。

“本宮欲安寢。”我冷聲再重複一遍,不管這個神秘故人到底是何來頭,我隻知道,他與淩月悠有關,又出現得那般突兀,就如梁遲萱突兀地出現在元泰樓的樓下。現在的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似乎每一個接觸我的人,都在盤算著怎樣利用我,或是半威脅似地與我做什麽交易。嗬!誰曉得外人眼中身份尊貴,寵冠後廷的梁妃竟是這樣一顆被眾人威脅利用的棋子!

“小沐兒,隻有在上官麵前,你才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備麽?”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柔軟,語氣裏有難掩的憂傷,我怔住,聽到他很輕地歎氣,“那個夜晚隨著螢火蟲翩翩起舞的小沐兒去了哪裏?你婉轉吟唱的‘蒹葭’呢?”

蒹葭,蒹葭,蒹葭蒼蒼,白lou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年少愛情,應是如此,在水一方,絕望得沒有半點退路。

我的眉心狠狠地坍塌下來,淒苦愁緒忽然籠罩全身,卻也在這時,紀梓延忽地跳進來,攬了我的腰,我隻聽到他道,小沐兒,你該活過來。

活過來……?我以為我已斬情於上官,原來在他人眼中,我還是在懷念回憶麽?

將軍府庭院。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我們站在樹枝上,紀梓延攬緊我的腰,廂房裏的燭火明亮,窗紙上兩抹濃黑的剪影。深夜寂靜,廂房內的人卻又似沒有刻意回避什麽,是以他們的談話我能聽得一清二楚。

“上官愛卿對潿洲之事有何見解?”

“自是盡快安排賑災,京城裏流民越來越多,再耽擱下去,恐會引發民變。”

“愛卿倒是與朕想一塊兒去了。撥款一事本就要蓋棺定論了,但,今日朕的好梁妃卻給了朕一份‘大禮’,這皇後一被廢,朕的宰相似乎越發猖狂了,竟聯了大部分朝臣,重上一道折子,說這潿洲不過小小水澇,哪能要朝廷撥款賑災,鄰縣調派糧食就成,嗬,給朕的好理由,還是國庫空虛著呢,太後壽誕亦快到,戶部禮部急著要操辦。”

“小沐兒……”

“上官昊!”是洛梓軒不滿地聲音,“朕說了那麽多,你就隻聽到‘梁妃’麽?”他刻意地咬重‘梁妃’二字,靜默半晌,竟是洛梓軒軟了語氣,“朕與愛卿的交易朕自是記得清楚,不過那是在梁林夏人頭落地之後,在此之前,愛卿還是仔細籌劃怎樣解決潿洲之事,這也是朕連夜來找你的目的。”

後麵兩人還說了些什麽,我已聽不清楚,我的腦子裏隻存留洛梓軒那一句‘朕與愛卿的交易朕自是記得清楚’,嗬嗬,多麽可笑,原來我記憶裏的杏花少年也是將我當作與洛梓軒交易的籌碼,嗬嗬,簡直是可笑到了極點!我怎麽還在如此懷念那個笑容和煦的溫雋少年?!

我低低地笑出聲,聽到上官昊厲聲嗬道‘誰’,然後廂房內燭火驟熄,黑暗一片,然紀梓延卻仍攬著我的腰,在梧桐樹上未動毫分。半晌,洛梓軒從屋內出來,青魄白森護在周圍,經過回廊時,卻有意無意地朝梧桐樹看了兩眼,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上官昊沒有送他出來,廂房內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卻又沒了聲響。我的靈魂似乎處於出竅的狀態,眼眸在墨黑的夜裏灼灼發亮,一抹淒涼冷笑僵在唇邊,喉嚨裏卻隱隱泣聲。

紀梓延亦沒說話,帶著我離開將軍府。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又拉過錦被替我蓋上,疼惜的眼神,他摸了摸我的額角,吹熄燭火,離開。黑暗中,我極力地睜大眼,月光落滿床前,雪白顫顫。

一夜無眠,繡言進來時,我已在窗前站了大半個時辰。隻穿了單薄的寢衣,風絲絲透進來,刺骨的寒涼。我轉頭看她,“傳話各宮,供奉減半,潿洲水澇,我們自也得出點綿薄之力。”

繡言雖有疑問,卻也恭敬地應了,喚了宮人進來替我梳洗,便退下。梅香進來時,亦是淡青宮裝,怯然的側臉,她走過來,欲替我梳頭,我看到她捏著絲帕的右手,不禁有些反胃,忙擺手喚了流景。

才用罷早膳,雲坤宮的衛妃,雲翊宮的曹婕妤,翠微宮的蘇芸生,西萃宮的敏貴嬪以及幾個貴人常在便一同來到梁沐宮。看著歡歡話著家常,卻又陪著小心的與我答話,禁不住冷笑連連。皇後被廢,又讓他們見識了我梁遲沐的手段,一個個都知趁早來拍馬屁。

嗬!也正好,自昨晚起燃燒在胸腔的那把怒火正愁沒有發泄之地!

我端了茶,一下一下地扣著杯蓋,“蘇妹妹可是好久沒來梁沐宮了,這些日子陪著皇上辛苦吧?聽說令尊蘇葛大人近日在朝廷上可是與宰相大人鬧得不太和氣呢。”

眾人噤聲,麵麵相覷,猜不透我到底是甚意思。今日穿了一件天藍宮裝的蘇芸生,依舊甜美嬌俏的模樣,見我目光犀利地停留在她身上,慌忙站起福身行禮,“娘娘明鑒,臣妾對朝廷的事一無所知。”

“你的意思是本宮幹政了?”

“臣妾不敢。”蘇芸生慌忙跪下,我喝了一口茶,眾人更是斂了神色,戰戰兢兢的模樣。我亦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可是若不如此,我覺得胸腔內那把火就要將我燒裂,焚心的痛。上官,上官!!

“不敢麽?本宮以為蘇貴嬪近來既得太後的歡心,聖寵亦是隆厚,保不準就要福及家人了。想當初蘇葛大人不過一個小小侍郎,卻是因了你蘇貴嬪的福氣,一躍高枝。可如今,本宮看這戶部尚書一職已讓蘇葛大人感到不滿足了?”

“臣妾冤枉。”

“冤枉?你亦說是本宮胡謅,搬弄是非?”

“臣妾不敢!”蘇芸生的聲音顫顫,似真的被嚇得不輕,我譏誚地拉高唇角,卻也在這時,蘇芸生忽地微抬頭,純澈眼眸,一閃而過的陰戾寒光。我一愣,想起昨晚梅香告知我,東方邪在宮裏的人,就是翠微宮——蘇芸生!

那日肚痛如絞的疼痛清晰閃現,我下意識地捂住肚子,盯緊蘇芸生,卻也放過敏貴嬪唇邊譏誚笑容。

僵直的異樣沉默,我沒說話,眾人亦不敢cha話,良久,從院子裏層層疊疊地唱報道,皇上駕到!

我是怎樣也沒料到,大早上的洛梓軒會突然來此。忙不迭地起身請安,洛梓軒踏著暖暖晨曦進來,淺淡笑容,扶我起來,“愛妃這梁沐宮可是熱鬧,朕原以為朕是最早的。”

眾人笑著附和幾句,洛梓軒叫了平身,蘇芸生卻仍舊跪在地上,他側頭看我,“這是怎麽了?蘇貴嬪惹愛妃生氣了?”

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開玩笑呢,蘇妹妹卻是認了真。”

洛梓軒不置可否,竟沒接下去,亦沒叫蘇芸生起來,我的疑惑突然加深,盯了他兩眼,他突地笑道,“朕這臉上惹了什麽東西?”

我不明白地‘嗯’了一聲,他忽地湊近我,眼眸黑亮,“愛妃一眼不眨地盯著朕,朕還以為朕今日有甚不妥。”不待我說話,他竟拉了我的手往內殿走去,“朕有些事要與梁妃商量,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