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言忙不迭地答應走了,梅香微微籲口氣,哪曾想到小福子去而複返,“鸞青你這丫頭也要偷懶不是?娘娘叫你傳膳,你卻想要溜出去,幸虧我在殿外聽著了——你還不趕緊進去伺候著?!”

梅香皺了皺眉,然後禁不住小福子的再三催促,隻得隨著他進去了。進了大殿,一派燈火輝煌,梨花木桌上擺滿美酒佳肴,洛梓軒的唇角微微上揚,臉上的神色卻是捉摸不定的,梅香拉著我盡量kao旁邊走進來,梁遲萱看到我們,臉色微微一變,狠盯了兩眼梅香。

繡言殷勤地斟酒,梁遲萱拿了酒杯,星眸微眯,“皇上還記得‘液明珠’麽?”

她的神態像極當初我與洛梓軒人前做戲的模樣,那樣自然的眼神嗬,我盯緊了她,輕輕歎氣,我們,真不愧是雙生姐妹。這麽多年未見,我們亦能模仿彼此到惟妙惟肖的地步。隻是,為什麽洛梓軒的眼神卻突地暗暗?

“愛妃說的是我們大婚之夜喝的‘交杯酒’?”雖是在調笑,但洛梓軒唇邊的笑意卻莫名漸漸消失。難道,他發現什麽不對勁了?我有些慌,他已知道當年我在‘液明珠’裏加的東西?沒事沒事,我微閉了眼,深吸一口氣,不過是加了重度迷藥,他在第二日一早就清醒了,說明這藥力也沒那老板吹噓的那麽厲害,怎麽可能加得多了,就會昏迷個兩三天,再順便來個神智不清?

梁遲萱笑意不減,“皇上記得這般牢,是不是也對元泰樓這‘液明珠’記憶猶新?”

洛梓軒冷哼一聲,忽地指向我,“你過來。”

我聽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臉上卻安靜一片,繃得僵直。梁遲萱訝異幾秒,隨後端了酒,一飲而盡後,‘嘭’地一聲甩在地上,她的眼神驀地變得冷然,譏誚光芒乍現。滿殿的宮人立時跪下,我埋下頭,隻看到一地細瓷白花。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說話,詭異的安靜被放大,滿室寥落。忽然,如泣如訴的簫聲低低婉轉而來,曲調憂傷淒清,綿延直闖而來。

這調子莫名有些熟悉,暗想幾分,兩歲時,我就開始吟唱的詞句已完整地劃過腦海——

蒹葭,蒹葭蒼蒼,白lou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紀梓延……

“滾。”是洛梓軒陰寒的聲音,梅香拉著我起來,步子還未邁開,就聽得洛梓軒冷聲道,“朕叫你留下。”

梅香拉著我胳膊的手顫了顫,但仍未放開,我亦是有些心驚,殿外的簫聲依舊幽幽,洛梓軒真的猜到了麽?猜到他麵前的她並不是他突然喜歡上的小沐兒?還是我的眼神在看他時有了什麽我所不知道的變化?

我終究是留了下來,目光伸向前方,視線裏滿滿一個他。冷笑的洛梓軒,邪笑的洛梓軒,麵無表情的洛梓軒,陰狠的洛梓軒……原來很久很久以前,我的記憶裏竟有了他的存在。如果,如果不是因為梁遲萱這次的莫名替換,我想,我決計想不到自己心內的薔薇也漸漸長成他的樣子。

隻是,殿外的簫聲那麽淒涼,讓人微微心生惆悵。梁遲萱冷了臉,“皇上這是要給遲沐難堪麽?”

“難堪?”洛梓軒冷哼一聲,“怕是你要給朕難堪吧?”

梁遲萱眉一皺,洛梓軒的視線卻驀地轉向我,目光灼烈,我眼珠一轉,卻未lou半分情緒。梁遲萱,她是我的姐姐。眾然我曾那麽,不,現在我仍然恨她,可是——這麽些日子來,我常常回憶,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些快樂的時光,我與梁遲萱,原亦是相親相愛——我忽然舍不得雙生姐妹突失她一個。

“皇上是看中了我梁沐宮的丫頭麽?她雖然清秀,但到底比不上蘇貴嬪的甜美,再說她身份低微,太後姑媽亦是不會答應的。”

“梁妃不是與芸生敵對麽?這時到怎麽替她爭寵來了?”

“嗬!皇上這‘芸生芸生’的喚得這般情深意長,就不怕遲沐吃醋麽?”說這話時,梁遲萱眼眸餘光瞟過我,她確實懂我,我亦感到心內一陣不舒服。簫聲忽然激昂,洛梓軒目光顫顫,忽地厲聲,“還不出來麽?!”

簫聲戛然而止,我緩緩地轉過頭。一地清寒月光,一身天青衣衫,銀白月牙麵具,深深割裂容顏,眼眸,漆黑如夜,腰間,一枚扇形碧綠墜子,刻有水漾的波紋。

那枚墜子……天下僅此一枚的寒冰碧玉墜不是在我的手腕上係著麽?又怎麽會……?

梁遲萱立馬站了起來,微微低頭欲行禮,洛梓軒挑眉,“寒冰玉墜?”頓了頓,他忽地譏誚的拉高唇角,“‘魔曇門’終舍得拿真的出來向朕炫耀了麽?”

我這才弄清楚為什麽當初洛梓軒拿了這枚墜子,卻依然將它毫不在乎地還給我。他,隻怕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那是假的了吧。可,這枚墜子又為什麽會是文淵交給我?

那青衣男子同樣冷然地牽開唇角,“誰說這是真的?”

“三哥不記得了麽?那日父皇將它賜給你時,朕可看得清楚,那樣色澤通透的玉,映著陽光,水樣波紋會像水流隱隱流動。”

三哥?他果真是太子延?我驚詫的視線轉向他,青衣男子眼眸微眯,“你早知道我是誰?”

“原是猜到一些,不過剛才那一曲《蒹葭》卻是讓朕更加肯定。”洛梓軒譏誚地笑道,“三哥不記得那場宴會麽?梁遲沐的一首《蒹葭》晃過了多少人的眼,才讓得梁林夏的政變輕易得逞。”

聽到他譏誚提起‘梁遲沐’這三個字時,我的心亦微微犯疼。梁遲萱所有的情緒都回歸平靜,她隻微低了頭,我卻看到她端在腰間的雙手微微收緊。青衣男子一聲輕笑,緩緩摘下月牙麵具,仍是一張俊朗的臉,睫羽依舊濃密修長,但,我所記得的湛亮眼眸卻幽深如井,漆黑的瞳仁裏埋滿陰鬱。

他走到洛梓軒對麵坐下,絲毫未曾注意到呆立一旁的我,他飲盡一杯酒,笑,“那日我們兄弟未曾飲得痛快,今晚定要不醉不歸。”

洛梓軒沒動,依然譏諷的語氣,“淩月悠沒告訴你九龍環佩在她那裏麽?”

“我既然能造假一枚墜子,你又如何不可以?”

洛梓軒哼了一聲,“你在太師府藏了那麽久,又怎會不知淩月悠確實是kao那九龍環佩撿回了性命?若那是假的,這淩月悠的命怕也早沒了。”

“你怎麽不順便提提你如何吩咐文淵去太師府‘偷龍轉鳳’?”

洛梓軒一愣,爾後大笑,“朕還是輸你一層!想不到朕苦心安cha在‘魔曇門’的棋子,這麽早就被你看穿——不過,朕亦好奇,你既然知道是文淵拿了,怎不再動用你的黑衣人搶過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上官將軍領了精銳騎兵暗藏在太師府外,我又怎敢冒然行事?”

“說起來,淩太師對先皇後可真是忠心,他到能欺上瞞下的保全她唯一的血脈。淩月悠遠房表哥紀梓延——嗬!倒真虧他想得出來——你認為呢?洛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