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有些陰沉,看來快下雨了。

我把茶杯往桌麵上狠狠一放,厲聲道,“都沒話說了?!”

跪在殿下的一眾宮女頓時哭聲四起,連連磕頭告饒,隻有一人不為所動,挺直脊梁跪著。我冷哼一聲,“怎麽?你還有話要說?”

“是。奴婢梅香確實有話要回稟娘娘。”她恭敬地磕了下頭,然後抬頭直視我。她的眼神沉靜,我卻在那汪清泓裏看見一張眉稍眼角均布滿煞氣的秀麗臉龐。當下更惱,摔了杯子吼道,“還不趕快說來,偏了半個字,本宮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梅香正欲開口,宮外卻有小太監唱到‘皇後駕到’,我暗罵一聲,扶著繡言的胳膊站起來。

“皇後吉祥。”我半蹲著身子行禮,眼角瞟到她華麗的裙擺,心中憤恨不已。這皇後之位,原本是屬於我的。如果當初……一隻素手伸到我麵前,將我自回憶裏拉回神,起身,皇後溫和地笑道,“梁妃妹妹多禮了。”

繡言上了茶後,她才似看到滿屋跪著的宮女,疑惑地看向我,“這是怎麽了?”

“到不是什麽大事,讓皇後看笑話了。”我輕押一口茶,上好的毛尖,隻淺淺一口,便齒頰留香。皇後也笑,說,“看看都跪了一屋子人怎生還說小事?繡言!”

“奴婢在。”繡言低眉順眼地跪了下去,皇後問,“你來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奴婢……”繡言側頭看了看我,我笑笑,吹了吹水麵的浮沫,道,“皇後娘娘剛才沒聽清楚嗎?那麽容妹妹再告訴您一次,這梁沐宮一切安好,並不曾發生任何事。”

許久沒聽到回答,我放肆地拉高唇角,“天色不早了,皇後若是沒別的教誨,還請早些回宮,瞧這時辰,皇上怕是也該來了。”

皇後臉色變了變又在刹那恢複正常,“既是這樣,那本宮先告辭了,改日再來與妹妹閑話。”

“娘娘慢走。”我懶洋洋地站起來,看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後,才輕輕歎口氣。目光回到大殿上時,卻又變得淩厲,“想不到我這梁沐宮竟還出了內賊!是誰通知皇後的?!老實給本宮站出來!”許久沒人回話,我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還不出來是吧?要是待本宮查出來,可別想留著你的賤命!”

話音剛來,一個小太監哆嗦著身子站出來。我瞥了眼繡言,她立刻會意,轉身去側殿端了壺酒出來,那小太監一見,立馬癱軟在地,白著一張臉不斷求饒。我冷哼一聲,“吃裏扒外的東西,還指望著本宮留你一命麽?!念你自己站出來,本宮姑且賞你一個全屍。”

手一揮,立馬就有兩個太監按住他,繡言麵無表情地將酒灌進他的嘴裏。片刻,便沒了掙紮。我煩躁地揮揮手,“拖出去。”

又一條人命,入宮不過一年,這雙手,竟已毀了三條生命。將來我死後,定是會下到十八層地獄。爹啊爹,這都是您逼我的。如果當初你不那麽固執……誒,如今想這些有什麽用呢?

有雙手輕柔地按上我的額角,適中的力道,漸漸舒緩了我的情緒。遲沐,遲沐,你一定要挺下去,這一切就快結束了,就快結束了。

“行了,繡言。”我睜開眼,將目光又拉至殿中央。好多宮女見識到剛才那一幕,都嚇得暈了過去,我示意幾個太監將暈了的宮女抬出去,然後朝那個喚梅香的宮女粲然一笑,“算你剛才識相。不過,本宮也比較希望你接下來的話會順本宮的耳,否則剛才那小太監便是擬的榜樣!”

梅香眉頭都沒動一下,平靜得連我都詫異的她再次恭敬地磕頭道,“娘娘明鑒。這幾月正是軒盟國的梅雨季節,而娘娘的牡丹花當屬名貴品種,又是種在牆角,根受潮腐爛,也是常事,奴婢認為這錯自不在眾宮女身上。”

倒是個精明的人!我勾勾唇角,“那麽依你所言,倒是本宮的錯了,不該將它種在牆角?”

“奴婢不敢。”

“好個不敢!”我用力地拍了下桌子,這下連站著的太監也全都跪了下去,我兀自冷笑,“繡言!將那兩棵牡丹殘根丟給她看看。”

“是。”

繡言依言出去,不一會兒,用托盤裝了那兩棵殘敗的牡丹進來,放在梅香的麵前。她隻淺淺地瞄了眼,便抬頭直視我,“娘娘自是比奴婢更清楚這兩棵牡丹為何如此。”

我緊盯著她的眼,卻未曾從她的眼眸裏看見一絲怯懦。我就這樣無聲地與她對視半晌,最後卻是我大笑出聲,“倒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幹淨奴才!也挺合本宮的胃口,以後你就隨繡言一起貼身伺候我吧——這件事到此為止,皇上快過來了,還不趕緊準備去!”

梅香叩頭謝恩,神色依舊安靜,並沒有我想像中的不耐亦或興奮。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環繞梁沐宮的低氣壓總算過去,宮人們都鬆了一口氣,各自下去忙了。繡言和梅香隨著我進了內殿,換了身繡言仔細挑選地煙綠宮裝,然後坐在妝鏡前,仔仔細細地裝扮起來。

鏡子裏的女子,小小一張瓜子臉,肌膚白皙,眼睛雖大,卻靈氣全無,連帶眉梢眼角都黯淡起來。

這就是我,十八歲的軒盟國梁妃,梁遲沐。這樣好的花樣年華,卻生生被我折騰地老氣橫秋。

罷了,這本就是我的目的。我輕柔一笑,餘光卻瞥見站在我左後方的梅香。我抬手示意繡言停下來,轉過身對梅香道,“你過來,給本宮梳個漂亮的發髻。”

梅香依舊低眉順目地道,“是。”

隔近了看,才發現她竟是一副秀氣的模樣,有著纖細白皙的手指。眉目淡淡,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突然來了興致,便問道,“你以前在梁沐宮負責什麽的?”

“回娘娘,奴婢隻負責守夜。”

是守夜麽。所以,“那晚你都看到了?”

梳著頭發的手略微一停,然後我聽到她低聲答是。我無謂地笑笑,看向繡言的眼神卻驀地一冷,“繡言,你可都聽到了?”

“是奴婢疏忽了。”繡言安靜地跪下,無半點驚慌。

我冷哼,才要說話,梅香卻又驀地跪下,“娘娘息怒,奴婢那晚並非故意,隻是夜裏被凍醒,才不巧看到。”

“都這般激動作甚?本宮不是已經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都起來吧——梅香,你倒是說說,剛才在大殿上你可看見牡丹根上的刀痕。”

“繡言姑娘做得很小心,奴婢並不曾發現。”

我長長地‘嗯’了一聲,閉目,“快些著,時辰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