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天地安靜,她仿佛聽到梁遲沐心底哀傷的沉重歎息。

她們是雙生姐妹,宰相千金,六歲前,她們擁有最純真的童年。 六歲後,她們變成互相怨恨的親人。

……

她自兩歲起,便由宰相請了熟悉宮裏一切禮儀的麽麽教習她。 服飾,笑容,站姿坐姿,一舉一動都要調教得讓宮裏的她的皇姑姑喜歡。 然而,她的妹妹梁遲沐卻可以無憂無慮的過她的童年,每當她在一板一眼地學習那些禮儀時,梁遲沐或在花園裏追逐那些漂亮的翩躚蝴蝶,或在荷塘前,讓人拉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采摘一支芙蕖……

她豔羨的目光總在不自覺時追隨她,梁遲沐偶爾發覺,會朝她lou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她一定不知道,那樣純真無邪的笑容每每都會刺疼她,因為,她,梁遲萱,無論何時何地,都隻能是溫婉如花的笑容,纖纖大家閨秀的模樣。

三歲那年,她和梁遲沐跟隨宰相大人進宮赴會,她坐在皇姑姑的身邊,笑容一如既往的清麗溫婉,連眼角那滴朱紅淚痣亦如盛滿溫柔的花殤。 她的教習麽麽曾告訴她,她的眼角淚痣,是最具誘惑的地方,眼睛微微笑成彎月模樣時,那滴朱紅會妖嬈的開成花。

她不懂什麽叫做誘惑,但多日的教習已讓她對麽麽言聽計從。 自胡想中回過神來時,笑容清暖的梁遲沐已搖頭晃腦地站在大殿中央稚氣朗朗地吟唱起來。

蒹葭。 蒹葭蒼蒼。 白lou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教她詩詞地麽麽曾告訴她。 這首蒹葭,描述的是對愛情的無望,雖然心心念念的思念,執著的想要將它束縛於指尖,但最後,它也仍會像握在掌心中的沙粒,你收得越攏。 它逃得越快。

一直以來,都是絕望。

後來。 她知道,梁遲沐與紀梓延的愛情就由這首《蒹葭》開頭,可惜他們中間出現太多波折,無奈和誤會重重,所以愛情還沒開始時,便已夭折,應驗了蒹葭。 這絕望地愛情。

而那時的她對愛情尚處於混沌狀態,她隻記得無意識地側頭時,看見當初地太子延驟然發亮的漆黑雙瞳,那樣亮,仿佛盛滿一個光芒萬丈的太陽。 她還沒來得及過多感歎,一支支帶著火舌的箭忽然從四麵八方地狂亂襲來,滿殿驚慌中,她被皇姑姑狠狠拉著手腕在守衛的掩護下不斷往後撤退。

她看到在大殿中央茫然無措的梁遲沐。 狠狠地拉了下皇姑姑的手,姑姑,沐兒妹妹還在那裏!許是她地聲音太小,許是周圍的人都隻顧著太後,沒有人回應她,她焦急不已。 卻在此時,看到太子延忽然冒死跑回將梁遲沐救回,他拉著她的手在一小部分侍衛的保護下撤退。

那一夜,漫天的火光,染紅了漆黑的夜。

局麵得到控製後,她被送回宰相府,爹爹隻告訴她他會救回梁遲沐,叫她好生歇著,可是,她怎麽睡得著?迷迷糊糊的熬到天亮。 聽到微微動靜。 她慌忙跳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 宰相大人抱著梁遲沐從垂花門走過來。 她看到梁遲沐憨憨的睡顏,心驟然落回原處。

她和娘一直陪著梁遲沐,從天色微初到暮色四合,偶爾瞌睡。 梁遲沐醒來時,瑩亮地眼眸清澈如泉,傻傻地笑,娘親,姐姐,我肚子餓了。 娘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出去親自熬粥。 她趴在床沿問她還記不記得昨晚的事,梁遲沐迷茫地眨了眨眼,不記得。 她有些奇怪,昨晚出了那樣大的事,她怎麽會忘得那樣幹淨?不過那些陰霾的事不記得也好,她一直是她向往的快樂。

姐姐,我昨晚吟唱地蒹葭可好聽?梁遲沐忽地問她,看著她的眼睛裏有殷殷期盼,她輕扯唇角,仍然是溫婉如花的笑容,沐兒妹妹當然吟唱得好聽拉,姐姐還從未聽過那樣好聽的聲音呢……

這是生命中無足輕重的cha曲,在遇見東方邪之前,她一直這樣認為。 殊不知,這一年,雙生姐妹三歲生辰的這一年,命運已開始清晰地展現它的紋路。

歲月一路滑至六歲,這期間,她仍然規規矩矩的學習著麽麽教導她的宮廷禮儀,而梁遲沐作為宰相千金亦不可避免的要學習禮儀,隻是爹娘很寵她,她不願意學時,他們亦不責備半分,隻放任她天真無邪地玩耍。

被黑衣人突然抓住時,她們正在書房畫畫,她畫地是碧綠荷塘,粉色芙蓉,而梁遲沐身前的一大張白紙裏,隻有一隻無憂飛翔地小鳥,自由自在。 她愣了愣,問,小沐兒,你不自由麽?話音剛落,衣領騰地被人抓住,脖子被勒得很緊,幾乎要窒息般。

然後,那些黑衣人叫囂著,森冷的刀片抵著她們的脖頸,惶恐在刹那盈滿心間,她看到梁遲沐亦是蒼白了臉色,她想握著她的手,叫她不要害怕,可剛張口,就是一聲破碎的呻吟,利刃割破她瓷白的膚,她雪白的衣裳瞬間開出大朵大朵猩紅的花,紅得刺目。

你們不過是需要一個人質而已,留下萱兒,我讓你們安全離開。

是宰相大人微帶痛苦的妥協聲音,暈過去的那刻,她看見梁遲沐蒼白的小臉上,滿滿的不可置信。 她亦是震驚的,一直以為父母最寵的是梁遲沐,而非她。

她的脖子纏了厚重的繃帶,整日的躺在**。 其實刀口並不深,但宰相大人卻緊張不已,找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夫,用了無數珍貴藥材,他隻有一句話,絕不能讓她的脖子留下疤痕。

而她卻顧不得許多,她擔心她親愛的妹妹,娘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淚水漣漣,隻心疼地喚她的乳名,無數次她拉著娘的手問小沐兒怎樣了時,娘的淚水便又一次泛濫成災,嚇得她不敢再多問。

躺了五六天,脖子上的傷口亦漸漸愈合,但梁遲沐卻仍是沒有半點消息,她問爹,宰相大人卻隻要她好好照顧自己。 一如她們三歲那年的短暫分離。 宰相府沒有梁遲沐歡快的笑聲,似乎沉寂不少,她在庭院裏茫然走動,來到荷塘前,思緒忽地抽離,她想起當日梁遲沐拿著一支芙蕖,朝她燦爛的笑。

消息傳來時,她正拿著梁遲沐當日的畫發呆,宰相大人帶著侍衛正要趕去時,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他的麵前,爹,我也要去。

宰相大人扭不過她,派人仔細照顧著她,便策馬急急地向山頭奔去。 夕陽的光亮最後一絲滑落時,他們的人身形鬼魅的動手了,然後大量潛伏的官兵亦伺機出動,黑衣人觸不及防,再加上人數不多,漸漸落了下風,她被幾個人圍在中央,好好的保護著,但濃鬱的血腥味還是讓她感到腦袋一陣暈眩,若是不惦記著此刻生死不明的梁遲沐,她當真要暈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山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黑衣人的屍體,她在侍衛的保護下,急急地向山頂趕去,也在這時,她看到宰相大人抱著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汙泥瘦弱女孩,心一疼,眼淚驀地落下來,她的妹妹,精靈一樣的妹妹,怎麽會變得如此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