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裏,我見到神色頗為焦急的梁遲萱和恢複為原來模樣的繡言。 梁遲萱慌忙拉著我,催促著,“趕緊把衣服換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說著,解開自己的桃紅宮裝,見我沒動,她蹙著眉止了動作,聲音卻仍舊是輕柔的,“小沐兒,你還在猶豫麽?”

我還在猶豫麽?我不知道,我的思緒盡數茫然,眼前晃蕩開蘇芸生愛憐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的情景,手又一次不自覺的握緊,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生冷的疼。 為了我一直追逐的溫暖,我應該留在宮裏對付這狐狸精,不是的麽?

“他把你推動這場政變的風口浪尖,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變成梁家的千古罪人,這樣的他,還值得你猶豫什麽?!”

梁遲萱咄咄逼人的語氣,盯著我的靈動的大眼睛裏閃著清冷寒光,我略微後退一步,梁遲萱卻又上前拉住我的胳膊,“小沐兒,你忘了你一直渴望的自由麽?你忘了你還欠梅薇一個解釋麽?”

梅薇?我轉過頭,看見已恢複為她本來麵貌的梅香,她安靜的看著我,恬靜的臉上湧出淡淡哀傷,梁遲萱又道,“小沐兒,你還欠阿香一個鞠躬。 ”

阿香這個名字仍是我記憶的魔咒,我的眉目間驟然騰升開一大片陰霾,繡言趕緊跑過來護住我,“娘娘,都過去了。 ”說著轉眼瞪住梁遲萱,“大小姐。 請你莫再提起‘她’,娘娘是去是留,她自有主張。 ”

“你認為你值得為一場虛無的‘喜歡’而讓自己在四麵紅牆裏漸漸枯萎麽?”梁遲萱咄咄地反問一句,再不多言。 偏殿內,一下子沉默起來,金燦的陽光透過窗縫支離破碎的闖進來,點點碎碎的光影讓我無端的想起那一場對上官的喜歡。 我以為自己對他是刻骨銘心的愛,卻不想。 原來他心裏盛著地人不是我,而洛梓軒,我們的中間也夾雜了那麽多那麽多地,關乎權利,關乎算計,關乎些許溫暖。 所以我對他的喜歡也許真是一場‘虛無’呢?

“開始吧。 ”

開了頭,便不能自由選擇結尾。 我在外麵等著你的回應。 如果你對我真的無愛,那麽就讓我在廣闊的藍天下自由的飛翔,再無牽掛。

衣服悉數換好後,梅香忽然扯亂我的發髻,再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突然將一顆碧綠藥丸喂入我地口中,下巴一抬,那顆藥丸便一路至喉間滑下去。 我大驚。 駭然地瞪住梁遲萱,她隻微微苦澀地笑,“我也是逼不得已。 ”

“梁遲萱!”殿外一陣放肆而悲涼的大笑聲淹沒我咬牙切齒的聲音,下一秒,我的肚子驟然一陣慌亂的疼,眼前一陣發黑。 一如那次體內優曇蠱發作時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淒厲的尖叫,那尖利的聲音帶著痛苦直衝雲霄,身子突然被攬入一個溫暖地懷抱,模糊的視線裏,看見一雙漆黑的眼,他的唇貼緊我的耳,聲線憂傷,“小沐兒,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

後來一切發生了什麽,都沒有印象。 我一直陷入昏迷。 疼痛也因此減少不少。 渾渾噩噩間,斷斷續續的夢見許多東西。 無一例外,竟然都是關於我和紀梓延地點點滴滴,那些場景我從不曾輕易回憶,沒想到撕開了一小個缺口,那些記憶便翻滾著衝出來。

“你等了那麽多年才開放的優曇繁花,你害怕她早被別人摘走,就狠心下了這等血蠱……”

優曇蠱。 優曇蠱。 難道這蠱果真是紀梓延為了將我禁錮在他身側?!

夢中駭然一驚,我狂亂地掙紮著從夢魘裏清醒過來,一睜開眼,竟對上紀梓延盈滿璀璨笑意的湛亮眼眸,他的臉離得我那樣近,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聲音,“你醒了?”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才發現自己仍舊是被他抱在懷裏,慌忙要趁起身來,卻發覺自己渾身無力,抱著我的胳膊緊了緊,他溫熱的呼吸灼燙我的臉,“你的身子還很虛,想要做什麽告訴我就好。 ”

“紀梓延!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的怒喝聲一落,一圈一圈厚重地憂傷忽然從他地眉目衍生開來,湛亮的眼眸也在刹那變得夜一樣地濃黑,“小沐兒,你還是要忘記我麽?”

思緒一路滑至那個漆黑的夜,大朵火紅木棉燃燒的郊外,他披一身清淡月光,憂傷滿滿的看著我,他說,“小沐兒,我不甘心被你忘記,所以翻檢出那些你刻意埋葬的記憶。 你是我等了十五年的優曇繁花,魔曇門的煉獄裏,我隻有想起你清暖如梨花的笑容,想起你一直在等著我,無論怎樣的苦楚,我才能咬牙挺過來,隻為能有朝一日見到你。 而你,卻已忘記我。 忘記那年,拉你的那雙手。 ”

“那大片雪似的瑩白梨花,是我思念你幹淨而美好的笑容而種,十五年,我等你來見它,有十五年了。 ”

“小沐兒,我想念你的笑容,梨花似雪的笑容。 ”

“小沐兒,我一直記著你,你怎麽徹底忘了我?你怎麽可以?”

那些憂傷而滿含深情的聲音忽然攫住我,我突然心軟下來。 紀梓延的額頭與我溫柔相抵,“小沐兒,給我一個機會好麽?如果最後,我依然是你遺忘在記憶裏的溫暖,那麽,我放你自由,可好?”

遺忘在我記憶裏的溫暖?那緊緊拉著我的小小雙手,掌心盛滿一個暖陽,濃烈的溫暖讓我忘記害怕,亦是從那時起,我開始貪念掌心的溫暖。

我很輕的點頭,為了凝視著我的憂傷黑眸,為了緊緊摟著我的胳膊,為了耳朵貼緊的胸腔裏,那顆狂亂跳動的心髒,怦,怦,怦,一聲一聲,直達我胸腔最柔軟的位置。

一個輕柔的吻印在我的額角,我看到那雙漆黑的瞳重染光亮,濃密睫羽撲扇,如同穿花蝴蝶翅膀。 輕柔晚風送來梨花清香,我微轉頭,看見漫山遍野的青青梨樹,紀梓延在我耳邊輕聲道,“明天,我帶你四處遊玩,好不好?”

紀梓延帶著我一路西行,沿途卻盡量避開城市,隻選擇那些清秀的鄉鎮,漫漫古道。 一路上,我體內的優曇蠱會偶爾發作,肚痛如絞時,他會喂我一顆入口清涼的藥丸,然而它隻能減輕我的痛苦,卻無法斷根,所以一路上我的身子依舊虛弱,走得久了,便會喘上幾分,然後他就攬緊我的腰肢,像極疼愛妻子的好丈夫。

路過青青河畔,清秀山川,穿過陌上楊柳,虔誠的在佛寺上香……無論什麽時候,我都默默不語,紀梓延在我身旁,眉梢眼角掛滿溫柔笑容,在我耳邊輕聲喃語,間或有姑娘們豔羨的目光羞怯的橫流過來,有些大膽的姑娘甚至上前問他,“公子可已成家?”

那時,他會緊緊摟住我,看著她們溫柔如水的笑,“這是我的娘子,至此一生,不離不棄。 ”

“我不是。 ”隻有這時,我會冷冷地cha句話,他也不以為意,拉了我的發絲,輕輕地念,“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

然後我會聽到姑娘們驚歎的聲音,視線轉至我時,便成鄙夷,有些甚至拖口而出低罵一聲‘身在福中不知福’,隻這簡單一句,卻叫他驀地冷了臉,漆黑雙瞳看過去,那女孩的身子竟微微發顫,下意識的倒退幾步。

漆黑的夜裏,他習慣摟緊我,俊秀的臉埋在我漆黑的發間,一遍一遍的念‘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那時的我會全身僵硬,黑暗裏,眼眸睜得大大,絲毫無法入眠。

許多夜,許多夜,這樣慢慢熬著,我不知道他所謂的‘最後’,到底是什麽時候。 他的溫暖清晰的在我左右,我卻絲毫感覺不到,心底因洛梓軒的溫暖而逐漸盛放的薔薇在慢慢枯萎,所以,當年拉著我的小小雙手,那掌心盛滿的暖意,已經是我遺忘在記憶裏的溫暖,那麽,紀梓延,你說過放我自由的呢?

這些天,偶爾出神發呆時,總會不經意想起洛梓軒,想起皇宮裏的種種。 他已經發現宮裏的女子是溫婉如花的梁遲萱,而非張揚跋扈的梁遲沐了麽?還是他已知道,但選擇默認,默認梁沐宮裏的女子就是真正的梁妃。 梁家勢力滲透整個朝廷,即使宰相大人入獄,梁家人指望的還有宮裏的太後,如果她硬是cha上幾分,這事情當然還有得拖,或許,不可避免的還能生出變數。 而,我的出宮是太後默許的,洛梓軒不動梁沐宮內的梁遲萱,太後興許還會睜隻眼閉隻眼。

那麽,我等待他的回應的希望似乎很飄渺……

洛梓軒,洛梓軒……

“你說什麽?!”黑暗裏,紀梓延的手死死的掐住我的下顎,漆黑的雙瞳裏,閃爍著蓬勃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