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黑暗裏,紀梓延的手死死的掐住我的下顎。

我茫然的視線移向他,漆黑的夜裏,他的眼眸卻亮得出奇,精光閃閃,如同凶惡的獵豹。 不由瑟縮一下,身子剛偏半分,就被他用力地扯回來,互相瞪視的眼眸裏,倒映出互相蒼白而糾結的臉。

“你,剛才,說,什麽?”一字一句,幾乎是咬出來,紀梓延灼熱的呼吸帶著蓬生的怒火流連在我的唇側,下顎的疼痛在加劇,但我隻冷冷盯著他。

“不說?”他忽然笑了,臉卻更加欺近,冰涼的雙唇摩挲著我同樣冰涼的唇,幾乎是下意識,狠狠地咬住他的唇,血腥味在刹那彌漫開來,他倏地趁起身,眉目間憂傷忽然如同那滿山遍野的梨花,大片大片的凋零,取而代之的是,陰鬱滿滿掛在眉梢,嗜血紅光在漆黑雙瞳裏一閃一閃。

這樣的紀梓延是我從未見過的,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魔,心裏的恐懼陡然上升,他,竟讓我想起崖頂上,威逼我喝下那碗散發著腐敗味道的黑色藥水的黑衣人。

嘔——幾乎是同一時間,胃裏翻騰開,一陣陣惡心的感覺襲上來,眉頭緊蹙,我的雙手掐住喉嚨,無力的幹嘔起來。 攫住我下顎的那隻手更加用力,“我就這麽讓你惡心?”

我的確惡心的說不出話,卻不是為他,隻為無端端的想起那晚濃黑地藥汁。 紀梓延的眉頭立時糾結。 那片閃耀在黑眸裏的嗜血紅光越斂越盛,薄唇狠狠壓下來。

“疼——”我支離破碎的聲音從大片嫣紅的血液裏透出來,惡心的感覺仍是翻滾在胸腔,紀梓延狠狠掐住我的手,狠狠地,狠狠地撕咬著我地唇畔,真正如同一頭被惹怒的豹子。 全身上下,散發著森冷地陰鬱寒氣。

我的眼淚大滴大滴的砸下來。 鹹鹹的淚沾染上豔紅的血,更是刺痛。 但紀梓延的動作仍是沒有半分放鬆,依舊粗魯,暴戾,他狠狠地吮吸著那些嫣紅的血花。 半晌,直到唇上地疼痛近乎麻木時,他趁起身。 眼裏是盲一樣的黑色,聲音冷冷,“疼嗎?”

我偏過頭,下顎又立時被他強力扳過,他瞪住我,“疼嗎?!”

淒清月光透進窗,照著他薄唇上的嫣紅,妖嬈成花。 我忽然低低地笑。 “紀梓延,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的手僵了僵,然後突兀地用力,我的眼眶裏集聚的淚又一次被疼得失去控製,如同落日瀑布,嘩啦直流。 而他依舊隻冷眼盯著我,更冷的嗓音,“疼嗎?!”

淒涼索花還綻放在唇角,淚花也依舊碩大地盛開在眼角,沒有回答他,我緩緩閉上眼,然後感覺到掐住我下顎的手力道更重,他仍舊固執地問,“疼嗎?!”

“疼嗎?!”

“疼嗎?!”

……

一次一次固執地問著,最後一次我聽到下顎骨頭近乎碎裂的聲音。 恐懼頓時增了上風。 我騰地睜開眼,淒厲地喊叫出聲。 “疼疼疼!!!!!”

映入眼簾的臉,依舊溫潤俊秀,那雙眼睛,依舊漆黑,再沒有半點光亮。 他輕輕地笑,憂傷地笑,“不夠不夠,你還不夠疼,隻有真正的疼,你才會不會忘記我。 小沐兒乖,我隻是太害怕失去你,那麽多年,我錯過你那麽多年——他究竟有什麽好,利用你,再拋棄你,讓你成為梁家的罪人,你卻還心心念念地想著他?!——你答應過我要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喚醒你遺落在記憶的溫暖,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麽些天,你待在我身邊,我用盡全力想要給你溫暖,你卻無時無刻地不在想念他?!小沐兒,你到底讓我情何以堪?!”

“延……”對不起,對不起,讓你那麽掙紮,隻是我的心已經遺落在他的身上,它陷得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即便出了那四麵紅牆,我滿心滿念的也隻有一個他,即使他對我利用,讓我成為梁家罪人,可是,這一早不就是我選定的路麽?我選擇背叛梁家,成全自己的幸福。

哈哈,梁遲沐,你還真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

“小沐兒,小沐兒,我們忘了他好麽?”紀梓延憂傷的聲音落滿地,殷殷地盯著我,眼底鋪著點點細碎光亮,我地眼淚已模糊我地視線,“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這樣的自私,從前為了幸福,我出賣了我最親愛地姐姐,如今為了幸福,我依然要傷害愛我這麽深的男子。

梁遲沐,你到底憑什麽?

你憑什麽可以得到那麽多的愛?就隻因為從前清暖如梨花的笑容麽?嗬嗬,都是騙人的,六歲後,你所有的純真笑容都是騙人的。 你騙了上官昊,騙了洛梓軒,騙了紀梓延,騙了寵你愛你的姑姑,騙了一直疼愛你的娘親……

“對不起,對不起,延……”

紀梓延忽然埋首在我頸間,短短一會兒,頸間便是一片溫暖的潮濕。

“對不起,對不起。 ”我依舊囁嚅著,狂亂的哭泣聲壓抑在喉嚨,紀梓延薄涼的唇畔在我頸間輕輕蠕動,“小沐兒,你還是要離開我,還是要離開我……”

那麽憂傷的聲音如同一把軟劍,刺入我的胸腔,一陣柔軟的疼。 從來,我以為被人愛著是幸福,是溫暖,可是現在才知道,錯過的幸福溫暖,便是傷人的利劍。 原來不止我和上官昊的愛情如同蒹葭蒼蒼,我和紀梓延亦然,我們錯過,所以愛情,在水一方。

“小沐兒,隻有疼痛才會讓你安靜的留在我身邊對不對?隻有疼痛。 你才會想到依賴我對不對?隻有疼痛,才會讓你永遠不想離開我對不對?”

紀梓延忽然在我耳邊輕聲念叨,我有些不解地偏頭看他,皎潔月光勾勒地眼眶裏,他的眼神接近虛幻,我一驚,剛張嘴想問他到底怎麽了。 一顆藥丸驀地滑入口腔,紀梓延冰冷的手掌捂緊我的嘴巴。 略微抬高我的下巴,那顆藥丸便一路滑下,我的眼淚幾乎在同時泛濫成災。 他的眼淚滲入我地黑發,“小沐兒,小沐兒。 ”

黑夜之後總會有黎明,但等待的那段時間,你會迷茫。 就如此刻。 我睜大眼,看著窗外碩大地月盤,諾大的客房裏,隻我一人,黑洞洞的空間,讓人有些無端的害怕。 我在等待屬於我的光明,可是心裏卻空空落落,現在的我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我唯一能賭的,便是他對我地喜歡……洛梓軒,你到底在哪裏?

眼淚再次瘋狂地傾瀉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逝去,我預期的疼痛卻一直沒出現,天空卻在這漫長的等待中開始翻出魚肚白,壯麗朝霞映紅半邊天。 浮雲朵朵,幻散成各種形狀。

我依舊全身僵硬的躺在**,唇上的血液已經凝固,麻木到不知道疼痛。 半偏了頭,才發現這個小鎮的客棧院子裏,竟有一株開得絢爛的海棠樹,火紅地海棠花映著朝霞,更顯妖嬈,忽然想起梁沐宮院子的那一樹樹海棠,想起當初我躺在樹下。 透過明亮亮的光線。 浮花碎影裏,思念記憶裏春意盎然的深暖微笑……如今依然滿滿海棠。 我依然思念,不同的是,思念那端牽著的人,卻是笑容邪魅,偶爾溫柔。

洛梓軒……洛梓軒……

我微微閉眼,一陣疼痛忽然急速地從小腹升起,肚子一陣翻騰,翻來覆去,絞痛難忍,我痛苦地弓著身子,死死地咬住唇畔。 我以為我很快就會疼得暈過去,卻不想,這次地疼痛雖比宮裏的那次更加厲害,我的意識卻一點沒有模糊,清晰得厲害。 死死地按住肚子,汗水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枕上,嘴唇幾乎要被咬破,我仍固執的沒發出半分呻吟。

即使疼痛,我也不可以留在你身邊,不可以依賴你,不可以不離開你。 紀梓延。

不知過了多久,我疼得快虛拖時,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紀梓延端著一小碗粘稠的藥汁逆著光朝我走近。 他薄涼的指尖輕輕挑開我額頭濡濕的發,“小沐兒,說你不再離開我,馬上我就給你喝藥,然後就不會不再疼了,好麽?”

聲音那麽輕,眼眸卻那麽黑,沒有光亮。 我知道,他已變回魔曇門門主,陰鷙的光亮埋在眼底。

我倔強地偏過頭,他在我耳邊輕輕一歎,然後‘嘭’地一聲,小碗碎成瓷白小花開在陽光鋪一地的地上,濃黑的藥汁描摹開一副支離破碎地猙獰圖畫。

門吱呀一聲被合上,我依舊弓著身子躺在**,疼得滿臉糾結。 再一次聞到血腥地味道後,我終於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時,燭火昏黃,紀梓延坐在床邊,漆黑的雙瞳鎖定我,手裏仍舊端著一個小碗,顫顫燭光拉長他地影子。

我一眼不眨地盯緊他,肚子的絞痛輕微褪去,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小沐兒,你看,你受不了的,乖乖告訴我,說不再離開我,就不會再疼了,好不好?”

幾乎是在我偏過頭的同時,瓷片碎裂的聲音再次響徹靜謐的客房,門‘嘭’地一聲被大力的關上。

我呆呆望著窗外皎潔明月,等待,等待,等待我的光亮。 屋內蠟燭落了半山燭淚時,我體內的優曇蠱再次發作,比白天更深的疼痛一下子席卷全身,肚子裏混亂的糾結疼痛,如同誰拿了把尖刀在反複攪騰。

疼,疼,疼……

腦子再容不下其他,翻來覆去,隻這一個字填滿我所有思緒。 大汗淋漓的弓著身子,咬緊唇畔,甚至我開始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大腿,以此來抵擋肚子排山倒海的疼痛。

紀梓延每天進來一兩次,端著盛滿濃黑藥汁的小碗,輕聲誘哄著我,我每每倔強地偏過頭,他眼裏的血紅光芒就升騰一分,狠狠地砸碎它,決絕地走出去,用力的摔門聲驚動窗外海棠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直叫。

如此的來回反複折騰了數日,疼痛已經快將我折磨得奄奄一息,陽光照在我身上,似乎都不能感受到它的溫度。 我每日的躺在**,紀梓延不知與這家客棧的老板說了什麽,店裏的夥計這幾日以來沒有kao近一步,現在的我,與外界近乎隔絕,疼痛襲滿身,除了等待,我不知我還能做什麽讓自己得到解拖。

難道……真的隻有死亡才可以麽?

悲哀的想著時,門突然‘嘭’地一聲被大力推開,我依舊望著窗外火紅海棠,疼得力氣盡失,疼得對紀梓延生出無數怨恨,疼得幾乎以後都不想要再看到他!然而,我卻聽見一聲驚呼——

“小沐兒!”

是清亮的女聲,我緩緩轉過頭,幹涸已久的眼眶,眼淚突然滑落。

陽光燦燦的門邊,站著滿臉不可置信的梁遲萱。

眼角一滴朱紅淚痣,失了光亮,滿滿陰突然霾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