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折騰得厲害,又念著太後的話,這幾日倒是過得平淡極了。洛梓軒依然每晚歇息在梁沐宮,我們依舊人前做戲,人後互相冷嘲熱諷。繡言說蘇芸生那日受寒後,就一直臥病在床,連日來閉門不出。我聽後隻冷冷一笑,便也不再將她掛在心上,這樣的小女子,嚇唬一次,自己便也知道該怎樣乖了。

這日,陽光燦爛,梁沐宮院內的幾棵海棠開得嬌豔,我叫繡言擺了張躺椅在樹下,眯起眼看那些豔麗的花,碎光浮動,明晃晃的,忍不住又想起那張英氣勃勃的臉,想起杏花枝頭下,春意盎然的深暖微笑……

“娘娘?”繡言的聲音突然響起,我煩躁地睜開眼,惡聲惡氣道,“你最好有個好借口。”

繡言是從小跟在我身邊的丫頭,對我的壞脾氣早已習慣了漠視,隻輕聲道,“夫人進宮了。”

我‘哦’了聲,“先帶她去偏殿侯著。”然後又閉了眼,盡情享受溫暖陽光。繡言站在我旁邊沒動,我不耐地再次睜眼道,“耳朵聾了?”

“娘娘,夫人說有要事與你商量。”

“她哪回來不是有事?”我不以為然,梁家人隻會在決定要給洛梓軒的後宮弄上什麽風浪時,才會想起我梁遲沐。

繡言又道,“娘娘還是快去看看吧,這事若傳到太後耳中,指不定又要‘教誨’您一番了。”

這句話倒是說得實在,至少目前我還得盡職盡責地扮演好乖巧的梁妃。我懶懶地站起身來,繡言替我仔細地整了整衣裳,腳步還沒跨出去,她又道,“娘娘,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斜她一眼,她卻一邊不慌不忙地替我撫掉落在肩上的碎花瓣,一邊在我耳邊低聲道,“梅香這人看來心機頗深,娘娘還是多留心為好——”

“留心什麽!本宮還擔心她不是皇後的棋子呢!”

偏殿的光線有些暗,我站在門口,看到一個幽暗的剪影,梳著墮馬髻,隻簪了一隻碧玉簪,但依然華衣錦服。許是感覺到我的打量,她轉過身,驚喜滿滿,柔柔地喚了我一聲‘沐兒’。

我看著眼前早已不再年輕的婦人,看著她慢慢朝我走來,矮身行禮,有很多畫麵忽然閃過眼前。時間仿佛倒退到一年前,張燈結彩的宰相府,西廂房內,卻是一片混亂地狼藉,宰相大人焦灼地走來走去,娘親站在我的旁邊殷殷哭泣,而,身著一身煙綠衣袍的我,臉色淡淡。無悲無喜。

“沐兒……”

就是這樣的語氣!當初他們就是用這樣為難的輕柔語氣騙得我替她出嫁!滿心的憤怒陡然升起,胸腔內像是有把火在熱烈地燃燒,我的理智在瞬間被燃成灰燼!

麵上嘲諷的笑濃豔如花,“宰相夫人今日怎麽這般好興致來看本宮?該不是宰相對本宮給的消息不滿意,要你專程來一趟證實一下?”

她默然,良久才輕歎一聲道,“當日也是無法子才會出此下策,沐兒,這麽久了,你還是無法原諒娘麽?”

“談什麽原諒呢?”我惡毒地笑道,“本宮如今能過這錦衣玉食的日子,說起來不是還得感謝宰相夫人麽?當日要不是您極力哀求,這樣美好的日子本宮怎會享受得到?”

“沐兒……”

“行了。”我漠然地打斷她,實在沒力氣再將從前的悲傷憤怒回演一遍,“說吧,宰相大人到底要我做什麽?”

她‘唉’了一聲,道,“早知會這樣,我就是拚著性命也不讓你代替遲萱進宮。”

遲萱這個名字讓我不自覺的皺眉,手一動,卻碰翻了茶杯,滾燙的茶水濺到手背,頓時紅了一大塊。繡言嚇了一跳,慌忙拿了絲帕替我擦著,並叫梅香趕快宣太醫。

宰相夫人臉色瞬間變白,正欲上前,卻被我漠然一瞥,生生止了步子。我抬手,喚住梅香,隻叫繡言簡單包紮一下。我的手並不疼,然,心卻驟然疼得厲害。

遲萱啊遲萱,逃了那麽久,終舍得回來了麽?

才想著,話卻已問出口。宰相夫人又歎了口氣,道,“遲萱還沒有消息,不過上官將軍昨日回了京城。這事你爹本不讓我告訴你,但沐兒,娘知道你想他想得苦,得了機會,見見他吧。這一世,你們雖已無緣,但做朋友卻是可以的——”

“誰說可以?!”我尖聲打斷她,“如今我已是高高在上的梁妃,而他卻是我臣子,這朋友,我們要如何做?!”

“滾!都給我滾!!”

明知不該如此衝動,明知不該如此暴lou自己的軟弱。可是當梁遲沐一觸及到上官昊時,所有的堅強冷傲都會化作一灘水。我再沒能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脆弱似在我身體裏潛伏太久,須臾,便已泛濫成災。

而宰相夫人在退出去的那刻卻突然提醒我道,“沐兒,這次進宮,你爹隻囑咐我一句話,他要你記得當日對他的承諾,他說,隻要你做到了,這四麵紅牆,自不會再困著你。沐兒,娘不知道你曾經承諾過你爹什麽,不過,既然有機會,娘也是希望你可以遠離的……”

我把自己關在偏殿裏,狠命地砸東西,似乎隻有這樣,我的淚水才不會失控。我是冷透骨髓的梁遲沐,淚水這東西,於我,太過奢侈。

洛梓軒這晚沒來梁沐宮,我也暗自鬆口氣。躺在**,卻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眠。遂披衣起身,繡言聽到動靜走進殿來,輕聲道,“娘娘還沒睡?”

我搖搖頭,走到窗邊,一推開窗戶,初夏微涼的風便吹了進來,涼意森森。半邊新月掛在夜空,朦朦朧朧的光暈,柔和了鋒利的棱角。

“繡言,明日我要出宮一趟。”

“娘娘可是已做好準備再見他?”

我搖頭,我隻是覺得自己該見他,但見到他該說些什麽,該做些什麽,卻是一片茫然。繡言輕輕歎息,拿了披風披在我身上,“小姐,你本不該再奢望的。”

許久未曾聽到她這樣喚我,用心疼的語氣。我微微動容,卻還是固執地重複,“無論如何,我定是要再見他一麵的。”

不等她再說什麽,我又道,“明日若有人來梁沐宮,一律擋回去,隨便說個理由,反正這後宮,眾人忌憚著宰相,也不會有人敢在梁沐宮胡來。”

“那若是皇上——”

“他也一樣。”

繡言低聲稱是,又靜默了會兒,她出聲道,“禦書房那邊來了消息,說是皇上昨兒個下午去了趟翠微宮,大概留了兩個時辰,今晚又偏翻了蘇貴人的牌子。”

我冷哼一聲,洛梓軒啊洛梓軒,你竟是連這樣的小官也要盡心討好著麽?那你所謂的勝利又該等到何年何月?

“叫德祿仔細盯著就成。隻要不太過分,我也沒心思再管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