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本想去店裏看看的,卻剛走出廳門,就看看到阿聖從一側走來,且身後還領著個麵生的男人。

她知道阿聖性格極謹慎,且凡事皆有分寸,今日卻不先通報一聲就忽然領著位陌生男人進來。出什麽事了?莫璃略一沉吟,便在廳門口站住腳,詢問地看向他。

“他是陸大爺的長子,過來找姑娘。”阿聖帶著那人過來後,對上莫璃的目光,低聲解釋了一句。

“小哥怎知道我是……”跟在阿聖後麵的陸長生一詫,即打量了阿聖一眼。此時他們已經走到前廳門口,屋簷擋住深秋上午淡灰色的日頭,阿聖走在他前麵,且剛好站在廊下的陰影裏。陸長生詫異地一抬眼,第一百零四章秘密便見眼前的年輕人,背影高大而挺拔,之前一路領著他往這過來,對方那步子走得沉穩但卻無聲,跟別的夥計隱隱有些不同。他怔了一怔,隨後心裏一個激靈,即跟著道:“小哥難不成就是前幾日晚上,去找我爹的那個小夥子?!”那天晚上,他過去他爹那的時候,阿聖正好離開,因此他隻看到個背影。

當日莫璃從桑園那回來後,心裏總有些疑慮,雖說那天她借機在莫大老爺那裏放了話,如此以後再去桑園多半不會有人攔著了

。但是如今那裏畢竟還是別人管著,她要找什麽人,問什麽話,到底是有不便,且總免不了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而且那裏頭要真藏有什麽事,難免會打草驚蛇。於是她便一直按捺住沒再過去,隻讓阿聖挑個方便的時間,代她過去找那陸大爺問些事再作打算。

阿聖略點了點頭,再給莫璃介紹了一句後,莫璃心裏一怔,就趕緊將陸長生請進廳內,邊讓阿聖先在外頭看著,別讓人隨便進來。

“陸大爺最近身體還好?五老爺他們可有為難你們?”莫璃請陸第一百零四章秘密長生坐下後,就給倒上一杯茶,然後關心了一句。

“姑娘放心,我在那桑園裏也是個小頭目,又有幾十年的繅絲手藝,多半長工都聽我的,頂頭的老爺和管事們不敢真將我如何。”陸長生喝了口熱茶後,又看了看這屋裏,再瞧了瞧莫璃用的那張擱了筆墨紙硯及算盤的桌案。他想起這原本是莫四奇當年打的家什,後來傳給了莫六斤,如今又到了這還不到雙十年華的姑娘手裏,於是不由一聲感慨:“想不到這廳內的擺設還是這樣,隻是那桌上的漆卻暗了,二十年前,我跟我爹過來時,四老太爺就是坐的姑娘這個位置;十五年前,我自己過來時,六斤少爺也是坐的姑娘如今這個位置。記得那會,那桌上的漆還是朱紅色的,就像是上好的絲緞一般,極鮮亮。”

莫璃露出幾分悵然,抬手輕輕摸著這承載了幾十年光陰,寄托了兩代人的心願,如今到了她手裏的家什,垂眸歎息:“爺爺和爹都走了,莫家當年的好景也如這桌椅上的油漆般,慢慢退去。我如今有心要給它們重新上漆,以慰爺爺和爹在天之靈,卻不知何時能做得到。”

陸長生放下茶盞,打量了莫璃一眼,眼前的姑娘很年輕,年輕得讓人無法放心。更令人有些不安的是,她不僅年輕,還很貌美,這樣的女子,心裏真的明白這條路的前方是布滿怎樣的荊棘嗎?當年就是六斤少爺都扛不起這樣的重任,不得不卸掉最重的一邊……

隻是她卻也做到了六斤少爺既不敢做,也不敢想的事。不僅公開招婿,還直接跟族裏叫板,從絕地裏找到生機,生生走出一條路來。

“姑娘能有此心,四老太爺和六斤少爺在天有靈,定會倍覺欣慰的。”陸長生收回打量的目光,安慰了一句。

莫璃卻是一笑,不過是抬眼間,麵上的惆悵之色就已盡數收起,神色依舊溫和,但眉眼間卻露出幾分剛毅:“不知陸大叔今日過來,是為何事?”

陸長生先道了句:“聽說姑娘跟族裏立了個賭約,打算3年後將東莊桑園拿回自己打理

。”

莫璃點頭:“沒錯,那原本就是我祖父留下的產業,當年祖父也為那片桑園花了大半生的心血,我自是不能任祖父的心血白流。”

陸長生接著問:“那姑娘可知道,要打理好那片桑園,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心思?”

莫璃看了看陸長生,然後沉默一會才道:“陸大叔可是覺得我隻是在意氣用事?”“姑娘多心了?”陸長生搖頭,“要真隻是意氣用事,莫大老爺那邊不可能被姑娘一步一步逼著簽下這份賭約。我爹說姑娘有四老太爺當年之風,唯一令老人家擔心的是,姑娘太過年輕,以後若是遇到大的挫折和委屈,容易……”

“有什麽挫折能比眼睜睜看著親人離世還要大?錢沒了,可以再賺,家業失了,可以重新來過;唯人沒了,就是真的沒了……隻是就是這樣,我都挺過來了。陸大爺的關心,我深感安慰,隻是他老人家確實多慮了。”莫璃淺淺一笑,沒有刻意強調,隻是依舊用往常那樣平靜的語調道,“能遇到還記得我祖父的陸大叔一家,對我來說確實是個意外。如果三年後能得陸大叔一家幫忙的話,那對我來說更是意外之喜,而若是沒有陸大叔一家,我也有三年的時間準備和學習,飯總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陸長生微怔,隨後似鬆了口氣,總算放下剛剛假意端起的架子,哈哈一笑:“難怪我家老爹說姑娘有四老太爺之風,姑娘說這一番話,那神態表情,跟當年四老太爺真有幾分像。我那會兒還是個愣頭青,從未見過那般儒雅的生意人,實在是……”陸長生說著就摸了摸自個的額頭,一聲長歎,“今日又坐在這裏,難免多了些回憶,姑娘別嫌我羅嗦啊。”他說著就又是一聲笑,一掃剛剛那等嚴肅內斂的模樣。莫璃心裏微詫,說了這麽多,對方卻還遲遲沒有表明今日到底是為何而來,不過她麵上也不顯得焦急,隻是淺笑地道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年輕,手裏卻管著這麽大的一家店鋪,後麵還有那麽多事,會讓人覺得不放心也是難免。”

“好了,我也不羅嗦了,今日我過來,其實就是替我家老爺子給姑娘送東西的。”陸長生說著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然後起身拿到莫璃跟前,遞給她道:“這個,是四老太爺留下的,姑娘收好了,當年原本是要交給六斤少爺的,隻是六斤少爺卻自己卸了任,所以我爹隻好先替四老太爺留著

。’

“這是——”莫璃接過後,打開一看,隻見那布包裏放著的是半本裝訂簡陋的冊子,每一頁的紙都已發黃,且每一個字皆是手抄。莫璃一眼就認出這是她祖父的筆跡,奶奶曾說過,她爺爺寫得一手好字,當年可有不少人上門求字的,所以她後來總是拿爺爺的字帖來臨摹,故這字跡她極熟悉。

陸長生解釋道:“這是四老太爺當年養天蠶時留下的筆記,四老太爺還給這冊子取了個書名,叫《天蠶筆記》。”

莫璃心頭忽的翻起巨浪,她定定地看著那半本發黃的冊子好一會,忽的靈光一閃,即抬起眼道:“養?你的意思是說我祖父他,當年已經培育出了天蠶!”

“沒錯。”陸長生點頭。

“那怎麽會……”莫璃隻覺得胸口沒法平靜下去,她已經感覺到,自父親意外身亡後,她的痛苦,她的懷疑,她的隱忍,以及那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即將在她麵前躍出水麵。

陸長生緩緩道:“碧玉蠶絲見世的那一天,蠶房就起了大火,四老太爺都似早知道會這樣,所以失火的當天並未在蠶房裏,並且馬上將《天蠶筆記》一分為二,還交代了我老爹很多事,隻是沒想到四老太爺最後還是沒逃過一劫,蠶房失火的第二天,四老太爺就意外溺水身亡了。”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莫璃就感覺自己手心出了一層汗,喉嚨也幹了。

“謀/殺?”

陸長生沒有說話,隻是一歎。

“也是四老太爺身邊的一位管事,隻不過四老太爺溺水當天,他就失蹤了。後來我和我爹曾暗中尋過多年,都尋不到他,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隻是因為他得失蹤,倒是令我老爹這些年一直就相安無事。”

“四老太爺留過話。六斤少爺是獨子,且生性老實溫和,族裏又對這片桑園虎視眈眈,因此不希望六斤少爺冒險。如果少爺有後,並且其後人有誌接手桑園的話,就將此書交給六斤少爺的後人,卻沒想……”

“卻沒想我莫家到了我這一輩,眼見就要絕了後。”莫璃默默道出一句,眼中卻已含淚,良久,她又問,“我爹過世之前,知道這些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