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走到周府前院時,那氣派恢宏的大廳內,早早設好的席位上已齊齊整整坐滿了人,且皆是男子,故莫璃這一進去,即成了全場的焦點。

“那是誰家的小娘子?”廳內還不曾見過莫璃的人即問了一句。

“不知道,難不成是周府的姑娘?”不少人都有些好奇,且心裏還悄悄道了一句,這小娘子模樣兒生得可真俊。

“那是雲裳閣的東家,你們沒聽說嗎?那莫六斤死後,他閨女接手了他的店鋪,就上月底才重新開張……”知道的人忙張口傳遞消息。

“莫六斤的閨女!”有人詫異,跟著就饒有興趣地接著道,“原來他還有個這般俊俏的閨女,以前怎不曾聽說過。”

“可不是,果然是女要俏就要孝,瞧那小娘子一身素衣素裙,芊芊弱弱的,真夠俊的。”有人接著嘖嘖低語,沒有人將那女子放在同是競爭者的位置上,也沒有人在意她亦是一家商鋪東家的身份,大家眼中看到的多是那女子過人的相貌。

“這麽年輕,能撐得起店鋪的買賣嗎?”一陣低語後,總算有人想起莫璃今日過來的身份,卻出口就是質疑。

“你是不知,這姑娘有沒有做買賣的本事咱不清楚,但拉攏人的手段卻是不容小覷的。”旁邊的人往兩邊看了看,然後跟著低聲道,“雲裳閣開張那日,那謝府的老太太,還有天寶閣的姬公子可都送了牌匾和賀禮過去捧場,如今那兩塊牌匾就高高掛在雲裳閣店內呢。而且那日,就連市舶司的提舉大人也親自過去賀喜了,聽說那位大人也是謝家的公子。”這人說著就往廳內找了找,然後往一邊示意了一下,低聲道,“喏,那位大人就坐在那邊呢,他旁邊那位一臉傲氣的就是姬公子,你們看,就連周府的人還有那幾位海商都不敢怠慢這兩位貴客,另外那幾位官老爺倒成了他倆的陪襯

。”

竊竊私語的幾個人往對麵那看了看,正好瞧見莫璃入了大廳後,就直接往謝歌弦那走了過去。且令人詫異的是,那位身著官服,麵容俊秀的謝大人待那姑娘竟很是客氣。旁邊的人原本是持觀望的態度,卻因謝歌弦的態度不由都變得有些殷勤起來,片刻間,就有很多人上前跟莫璃打招呼。

坐在對麵的那幾位商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裏不由都暗暗道了一句:自古就有美人傾城又傾國的典故廣為流傳,如今僅僅是傾倒一個男人,那也不算是什麽奇事了。

“東家,這位就是石大商人,剛剛我才跟石兄提起東家,沒想說著東家就過來了。”莫璃還未入座,賈黑就從一旁湊過來朝莫璃擠了擠眼,然後就一臉笑著大聲道了一句。

此時石大山正跟韓四道和周泯交談呢,聽了這話不由都轉臉往莫璃這看過來。其實賈黑剛剛不過是跟別的商人一樣,過去跟石大山打了招呼,他也僅僅是多提了一下莫璃罷了,跟人家並未有什麽交情。隻是這小子膚黑皮厚,向來不知臉紅是什麽滋味,完全是個見縫就鑽的主,絕不放過一絲引人注意的機會。

大家又一次將焦點放到莫璃身上,旁邊的姬禦風不由一笑:“莫姑娘這一進來,就頻頻奪走大家的注意力,果真是萬綠從中一點紅。”

“姬公子說笑了。”莫璃先朝他頷首,然後才往石大山那走過去點頭笑道:“多謝周公子送的請柬,久仰石老板大名,今日莫璃借了各位之光得以幸會,一會若是能在石老板身上學到點生意經,以後雲裳閣便是受用無窮了。”

這半是開玩笑半是恭維的話,從這二八年華的姑娘嘴裏落落大方地道出,完全沒有一絲閨中女子的青澀。加上她如此容貌如此笑顏,簡簡單單的齊腰烏發,幹幹淨淨的一襲素裙,盈盈立於這奢華浮豔的大廳內,位於滿身綾羅的富商豪客中,其身姿恰如一朵出塵玉蘭,其神態卻似一支怒放薔薇,讓人不得不將目光放到她身上,周圍旁觀的人不由又一陣竊竊私語起來。

石大山剛早就瞧見那幾位身份不俗的男子對這位姑娘的態度,如今又聽莫璃一過來就點出她今日會前來赴宴,竟是周府的公子特意給她送的請柬。於是那話一落,石大山馬上朝莫璃客氣地拱了拱手:“莫東家客氣了,今日才是石某借了周府和各位之光,既然都是生意人,那日後大家就相互關照

。”

跟在莫璃身邊的賈黑心裏暗道:原來東家也是位見縫就鑽的主,嘖嘖,這一進廳,幾句寒暄幾個笑,就將要害都點了出來。除去姬公子和謝大人不算,就連周府的公子都被她拉到自己的陣營裏了,如果石大山真抱著要拉攏官家之意的話,定不會忽略了小小的雲裳閣。要知道咱這廟雖小,但卻能招來真佛,想求真經的信徒絕不敢錯過。

一旁的韓四道看了莫璃一眼,算著周守備將帶著那盆紅妝素裹過來了,他的事也將談成了,於是就故作關心地補充一句:“馬上各家的絲錦綾緞就要依序呈出來了,不知莫姑娘剛剛進廳時可拿了排號。”今日之宴,其主要目的就是一次小的綾羅綢緞展銷會,隻是為了跟每年一次永州絲行的展銷會區別開來,所以美其名曰為鑒賞會,故每家的絲錦綾緞是依次呈出,所以自然就有前後排序。

莫璃點頭:“多謝韓管事提醒,雲裳閣的排號已經記在周府管事那了。”

韓四道謙和一笑,自是明白莫璃這個時候想拉各方人情,於是就趁機套近乎:“不知雲裳閣是排在第幾,號數莫姑娘可中意?韓某是排在第三,需不需要韓某跟姑娘換一換?”

如果雲裳閣的匹料不起眼的話,最好是排到前麵,不然越是往後,越容易被各種讓人眼花繚亂的綾羅綢緞湮沒。到時就算雲裳閣的料子略有幾分優點,可跟別的極品錦緞一比,就完全顯現不出了。

莫璃卻是謙虛一笑,婉拒了韓四道的好意,並道她不敢跟各位大家比拚,今日隻求能露個臉便可,不在乎什麽排號。

莫璃的座位被特意安排在謝歌弦旁邊,莫二老爺則被安排在對麵,莫璃落座後,先對謝歌弦頷首一笑,然後才往對麵那看了一眼。莫二老爺麵上沒什麽表情,跟旁人也隻是寥寥寒暄幾句,大家對他亦是淡淡,不再似以往那般熱絡奉承了。如今同行都知曉莫二老爺被自家兄弟一步一步逼到絕路,雖有人心裏略有唏噓,但基本上都是冷眼旁觀,這世上向來就是錦上添花易見,雪中送炭難得。

而這大廳內,除去莫璃和莫二老爺外,另外還有幾位莫姓之人,莫星亦在其中,就坐在韓四道旁邊,且離莫璃並不遠。自莫璃進來後,他的目光就頻頻往莫璃這掃來,眼神陰冷,嘴角邊還不時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幾次之後,阿聖往他那看了一眼,正好跟莫星的目光碰上

。莫星一怔,隨後心裏哼了一聲,才將目光移開,正好這會第一家的匹料也送上來了,且一上來就是光彩逼人的錦緞。

曾有人這麽描述錦緞:雀鳥紋價重,龜甲畫樣新,纖華不讓於齊紈,輕楚能均於魯縞,掩新蒲之秀色,奪寒兔之秋毫。

第一家商戶呈出的三匹妝花緞,皆是現下時興的花紋,表麵平滑均整,顏色鮮亮富有光澤,花紋立體,這幾匹妝花緞一展現就頻頻引起大家的讚聲。商戶的掌櫃一臉得意地站出來解說自家這批新出的妝花緞名稱,紋樣,重量,以及耗時等細項,說完後才讓大家上前檢測鑒賞品評。

此等上品錦緞,大家自是都稱好的,莫璃亦上前看了一眼,隨後便是一笑,略讚了兩句就回了座。此緞雖好,但卻無法跟定州的美人緞相比,而且姬家可不僅隻有美人緞,別的錦緞亦是無以倫比的華麗精美。開屏雀,織女魂,纖雲點,花冠群……這些錦緞名品全都出自姬家,隨便一樣拿出來都可以將這批新品比下去。

謝歌弦並未起身,姬禦風更是不曾離過座,而石大山那幾位海商雖是上前細看了一會,但他們似乎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如果永州的錦緞隻是此等水平,那就太令他們失望了,這樣他們直接從定州進貨可比這邊方便多了。

第二家商戶將匹料送上來的時候,莫璃往韓四道那看了一眼,便見他正招來身邊的小廝交待數句,且麵上隱隱露出幾分焦色。

周守備早該過來了,可此時卻還沒看到影,石大山等人也有些疑惑,但剛剛周府的一位管事過去跟他們低語的幾句後,幾個人便都點了點頭,跟著神色亦恢複了自然。而韓四道此時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了,就算周守備身上忽然不適不打算過來了,為何周玲玲連個口信都沒有傳給他?除此外,那盆紅妝素裹的山茶花為何不馬上送來,難不成是想私下贈送?韓四道微皺起眉頭,如此雖失去一次借勢漲名的機會,不過倒是一樣能跟石大山等人搭上關係,隻是周玲玲為何還未給他送來消息?

莫璃收回目光,垂下眼,拿起自己前麵的那杯茶輕輕抿了一口。

謝歌弦看了莫璃一眼,眉梢眼角唇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看似輕慢玩味卻又雍容怡然的笑意。

“莫姑娘似胸有成竹。”謝歌弦有些漫不經心地看向廳中那幾匹鮮豔奪目的七彩綺,聲音溫緩,聽在耳裏,讓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這幾日我特意沒有跟袁師傅打聽,就是希望莫姑娘一會能給我些驚喜,十八名士隻借一日,莫姑娘到底要如何利用

。”

“謝公子即便是不去打聽,眼下也該猜得出一二了。”莫璃亦看著廳中那幾匹七彩綺,麵上帶著淡而含蓄的笑,“今日我這醉翁之意不在酒,望公子莫怪。”

謝歌弦嘴角輕揚,眉眼間皆是醉人的笑,站在他旁邊伺候的丫鬟一時間竟看得呆住,直到被廳中的讚聲驚得回過神,她頓時麵飛紅霞,手腳慌亂間,已不覺失了一顆春心。

“想必那位韓管事與姑娘的想法略有相同,不過姑娘似乎早有應對的法子了。”謝歌弦說著就從廳中收回目光,看向莫璃,眼中依舊帶著溫和的笑。隻是這如謫仙般的男子,即便他笑得再親和,卻還是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莫璃依舊看著廳中那五光十色的綺羅,並未對上他的目光:“我如何能跟韓管事比,更遑論應對的法子,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我倒是怕將姑娘看得低了。”謝歌弦也端起自己跟前的茶水輕輕喝了一口,然後接著低聲道,“剛剛姑娘原是隨我一塊進周府的,為何中途又往別處去?就算姑娘想看看這園中雪景,身邊也隻需帶位丫鬟便可,怎麽連阿聖也一塊叫去了?”

莫璃心裏一怔,麵上神色卻是未變,隻是微垂下眸子,過了一會才抬起眼看向謝歌弦。

這男子,無論何時麵上都掛著一臉儒雅的淺笑,且他隻要揚起嘴角,那雙眼裏也必會含上一抹讓人感覺舒暢的笑意。無論誰看到他,都會以為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愉悅,然或許是曾從地獄裏走過一圈的關係,莫璃幾乎是第一次,就看透了他笑容背後的那張臉。

因為她跟他一樣,也常這般笑,完美無缺,足以蒙蔽世人雙眼,旁人無法看清那迷人的笑顏下所隱藏的真意。

沉吟片刻,莫璃才緩緩張口:“謝公子似乎特別注意阿聖,可是他有得罪過公子?”

“莫姑娘果真有一顆玲瓏剔透心。”謝歌弦輕搖了搖頭,見她故意轉了話鋒,便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而此時,廳中已輪到韓四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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