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絲盒裏就剩下兩酥油泡螺了,阿聖收回目光後,略皺著眉頭遲疑了一下。基於本能,除非是被他認可之人,或是出於某種目的,他才會跟別人分享自己的食物;相反,要他接受別人的食物,此等條件亦是一樣。

謝歌弦其實也隻是說說罷了,瞧著阿聖居然就這麽認真思考起來,倒讓他有些怔住,隻是就在他將要開口時,阿聖那忽然就扔過來一個酥油泡螺,同時也扔過來一句話:“少管閑事,這是封口費。”

謝歌弦下意識地就抬手一接,力道亦拿捏得巧,那酥油泡螺接到他手中時,形狀看著還是完好的,幾乎沒怎麽變形。

阿聖將最後一個酥油泡螺塞到嘴裏後,再讓攤主將茶碗收走,然後便趕著驢車走開了。

謝歌弦又喊了一聲“兄台”隻是阿聖卻沒搭理他,亦沒停下車,謝歌弦隻得無奈一笑,正好這會平安從後追上來,跑到他身邊後就擦著汗,喘著氣道:“公子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叫我好找!咦,公子手裏拿的是什麽?”

“哦,這個……封口費。”謝歌弦收回目光,看著手裏的酥油泡螺螄忽的一笑。

“封口費?”平安滿頭霧水,“可,可這不是酥油泡螺嗎?公子這哪來的?”

“一位妙人給的。”謝歌弦將那酥油泡螺拿到鼻下聞了聞,又低聲道了一句,“也不知什麽時候能結識一下此人。”

平安正要問誰,卻剛一張口,話還沒出呢,眼睛跟著就睜大了,同時改口道:“公子,你,你吃了!?”

謝歌弦咬了一口後,即一怔,隨後再兩口,慢慢吃完後,又過了好一會,他才抬起眼,轉頭看著阿聖離開的方向疑惑道:“誰給他做的?”

“公子,這個酥油泡螺,你全吃完了!”平安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回了國公府後,這五六年來,他何曾見過謝歌弦吃完一整個酥油泡螺,有時能嚐上一口已算是破天荒了。

“估計是冷的關係,稍差了幾分,但那味道卻是很熟悉……”謝歌弦喃喃自語,“簡直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平安怔住:“味道熟悉!?”

“嗯……”謝歌弦想了一會,便歎了口氣,然後道,“回去吧,今兒這倒算是意外收獲了。”

“那,那給公子這酥油泡螺的人是誰?公子不打算找去?”

謝歌弦一笑:“這會貿然找過去多失禮,以後總有機會結識的。”

“以後,公子認得?公子知道是誰?”平安心裏可是好奇壞了。

“估計是個車夫吧,就是不知做點心的人是誰。”謝歌弦輕笑地道了一聲,就轉身走開了。

平安則更是納悶:“車夫?”

……

那一晚,九孔橋區,長春院裏的風光一如往常般旖旎,平日裏總愛擺清高的李躍兒也難得主動出來,笑意盈盈地陪一位出手闊綽的大商人。而莫家大宅這的莫三老爺處,韓四道則嚴肅著臉,同自己手下的幾位夥計商議著事情,屋外的風從門簾的縫隙間溜進來,吹動裏頭明晃晃的燭火,卻吹不散這滿屋凝重的氣氛。

莫氏的平衡即將被打破,內部的矛盾開始浮出水麵,這是莫三老爺的機會,同時也是他自己的機會。他為了等這個機會,給莫三老爺做了十年的牛馬,如今機會終於來臨,他不容自己出絲毫差錯!

莫璃這邊,月上枝頭後,她陪莫老太太和朱氏及莫雪用了點心,又閑聊了一會,瞧著莫老太太困乏了,她才起身出來。隻是往自個房間走回去的半道上,她不由停下,然後行至廊邊,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謝家那邊快要頭疼了吧,最多再半個月,謝月娘就該被移到瘦湖別院那了。莫璃微微揚起嘴角,楊夫人,我不屑攀附你楊府,但你若想攀附謝府,卻也不是容易的事,這門親,退與不退,主動權早已不在你手上。

阿聖將修房子的木頭磚瓦拉回來後,草草吃了給他留的早已冷掉的晚飯,然後便提著水桶到下人專用的井口那衝澡去。此時天已黑,大家夥一日的活都忙完了,皆各自回屋歇著去。水井這頭就他一人,周圍皆無燈火,唯頂上一輪明月。

他將衣服脫了,柔亮的月光灑在他出了汗的肩背上,即泛出一層誘人的蜜色光澤,緊實的肌肉,漂亮的線條在光影的作用下愈加清晰。將衣服丟到一邊後,他便將水桶扔到井裏,然後三兩下就提上滿滿一桶水。清涼的井水從他頭頂嘩地衝下,阿聖在身上隨便擦了幾下,然後閉上眼甩了甩頭。無數透明的水珠從他發梢,從他額頭,從他下巴處滑下,順著他肌肉結實的身體哧溜哧溜地往下落,他忽然睜開眼,抬頭,看著天上皎潔的明月,目中隱約露出幾分追憶。

隻是此刻月光下的他,看起來竟如一頭立在荒野高處的野獸,眼神桀驁,表情灑脫。

……

第二日,謝府就收到一些關於楊夫人的不好流言,而且還是從謝天時嘴裏漏出來的。自那天在自家府裏見著李躍兒後,謝天時就開始魂不守舍起來,尋著機會溜出去在長春院那守了幾日,總算在昨晚得了李躍兒的片刻青睞。故回來後,他心情久久難平,身邊的丫鬟一問,一不小心就說漏了。

這一說漏,下一刻便就傳到了嚴氏耳中。嚴氏智商可不比楊夫人低,她當時一琢磨,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心裏是氣得不行,恨不能去楊府將楊夫人罵一遍。而就在嚴氏正頭疼著是不是該跟謝老太太說去,卻還沒等這一天過去,謝老太太那邊也知曉了。

“我就說,那楊夫人蠢不可言!急功近利到這份上,竟連這缺德的事都做得出來,偏還沒做好!”謝老太太瞪著立在她跟前的嚴氏斥責道,“你原也是個聰明的,這一大家子交給你管也有幾十年了,我一直很放心,怎麽到頭來竟辦了這麽一件蠢事,瞎了眼竟看上那樣一家人!”

嚴氏此刻是有苦難言,她也沒想那楊夫人竟會將事情辦成這副樣子,於是隻得低頭囁囁道:“我也實在沒料到她會想出這主意來,我若早知道,哪會讓她弄成這樣!”

“你若早知道,定會幫著將這事弄得穩穩當當的是不是?”謝老太太即接著她的話道一句。

嚴氏心頭一驚,忽的想起謝老太太和莫老太太之間的情分,額上忽的就冒出一層冷汗,於是連忙張口道:“老太太誤會了,兒媳哪是那個意思,兒媳若早知道了,定不容她這麽做的!”

“行了,現在多說這也無用,總歸這麽丟人的事別牽扯上謝府。”謝老太太歎了口氣,然後又問,“隻是四丫頭那邊,你瞧著如何了?”

嚴氏頓了頓,然後朝謝老太太走近兩步,穩住心跳,壓低了嗓子小心道:“我昨兒我緊著問了她半日,又尋了她身邊的丫鬟問了,葵水已經遲了六七天,往常她都是很準的。”

謝老太太緊緊擰著眉頭,閉上眼,好一會才睜開盯著嚴氏道:“這麽著的話,就算是眼下馬上準備,也不可能這就抬出去,以後一算時間怎麽也瞞不過去,更何況如今楊家把事弄成這樣,那門親怕是且拖著呢。你打算怎麽辦,這府裏還有三位姑娘,上京那邊也有兩位未出閣的,到時這事隻要被哪位有心人在這些官夫人貴太太中一傳,以後咱謝家的閨女還想不想找好人家了!”

嚴氏囁囁道:“此事兒媳已經想好了,這幾日兒媳先裝著身上不舒服,然後瞧著哪日合適了,老太太就開口恩準兒媳去瘦湖別院那靜養些時日,府裏就勞老太太先幫看著,這樣到時我帶著四丫頭過去陪我,也沒人會懷疑什麽。如今她時間還短,為著以後,也隻能這麽辦了。”

“你,你這是在造孽!造孽啊!”謝老太太抖著手,指著嚴氏斥罵,嚴氏慌忙跪下哭道:“老太太,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了,要不這麽辦的話,以後如何瞞得過去,府裏上上下下若都知道了,就更難收拾了。再說眼下四姑娘這般,也需趁著楊家還不知曉,悄悄掩去了才行,不然知道的人越多,這事兒就越難收拾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一個內院的爭權就讓你鬼迷了心竅,四丫頭往日縱然再不討你歡心,卻怎麽也是自小就叫你母親的人,你當初怎麽就下了這樣的狠心!”

“兒媳知錯了,老太太以後要怎麽罰兒媳都成,隻是這事,這事真隻有這一個法子了!”

謝老太太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心疼的,眼神微有些紅,胸口起伏了好一會,才滿聲疲憊地道:“這幾日,你好好準備,將府裏的事都細細交代清楚了,然後再給時哥兒準備一下。依我看,楊家那邊怕是辦不了這事了,隻是你也別急著插手,先將四丫頭的事兒辦妥了,回來後你再親自上莫家提親去。”

“兒媳明白了,老太太放心。”嚴氏恭恭敬敬磕了個頭,心裏說不清到底是鬆了口氣,還是悔不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