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躍兒通過阿聖將消息送到莫璃這,說是定州的陳商人會在這兩日內上門找莫掌櫃,至於買賣能不能談成,她卻不能擔保,同時她還將一包混合花粉和一隻耳墜交到阿聖手裏。

莫璃拿著那包花粉沉吟許久,紅豆也看了自家姑娘許久,然後才悄悄道:“姑娘,你,你打算怎麽做?”這兩日,莫璃也大約將李躍兒和楊夫人及韓四道的事與她說了,所以她自是明白這包花粉是要用來幹嘛的。

紅豆是個實心眼的姑娘,說來也隻是個半大的孩子,而且她本來就一心向著自家姑娘,故並未細想莫璃如何得知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再說那日的事實也擺在眼前了,所以如今她不但將阿聖當成自己人,同時也將莫璃的事當成自個的事來著急著。

“我去一趟阿聖那。”莫璃說著就站起身。

紅豆連忙拉住她道:“姑娘,這你這麽過去不太妥吧,到底是在家裏,還是我替姑娘去吧,姑娘跟我說要對他交待什麽,我定一字不漏地轉告他。”

“老讓你這麽跑,薛琳那都已經注意了,這幾日她總是探頭探腦的,沒事就往這邊來。”莫璃說著就往門外看了一眼,嘴角邊噙著一絲冷笑,“如今我還騰不開手,你拿針線去她那向她請教,看住她,我一會就回來。”

紅豆還是不放心:“可是姑娘就這麽去阿聖那……”

“去找自家夥計說兩句話而已,也不是黑天暗日的去,即便被看到了又如何。再說中午這會大家多是在屋裏歇著,我隻是煩被她那麽時時盯著,你去吧,仔細看著她就行。”莫璃說著就拿起那包花粉和那隻耳墜出去了。

……

阿聖此時正在雜物屋那幫忙,他已經幹了一個多時辰的活了,眼下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泥土磚頭飛起的灰沾了滿臉,背後的衣服已經濕透,他幹脆脫了上衣。莫六斤過來看了一眼,連忙道:“這也不是急活兒,阿聖你先去歇歇,這日頭太毒了,下午我找兩短工過來幫你一塊忙活。”

莫璃從小門那往裏一看,遠遠瞧著自個父親的背影,遲疑了一下,正好阿聖這會轉身,一眼就看到了莫六斤身後的莫璃。莫璃亦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轉身走到一旁的角落處,在那等著。

“那我先去歇歇,掌櫃的也回屋去吧,在這太陽底下站久了頭也會暈的。”阿聖拿汗巾擦了擦臉,然後就將掛在一旁的上衣取下。

莫六斤看了看自家這地方,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隨後就點了點頭,看著阿聖歎了口氣道:“辛苦你了,這本不該是你的活,我一會讓顧大娘給你送涼茶過來解解暑。”

阿聖忙道:“不用,我那還有一大壺涼茶呢,是剛剛才送過來的。”

莫六斤又歎了口氣,抬手在阿聖結實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才轉身蹣跚著步子走了。莫璃看著父親有些佝僂的身影從自己不遠處走過,心裏微沉。直到莫六斤出了小門後,她才收回目光看著近處那株玉蘭投下的樹影,心裏道:爹,我會守住家的,誰也拿不走咱家的一草一木。

“大姑娘。”莫六斤剛出去沒一會,阿聖就轉到了這邊,臉已經擦幹淨了,發梢上還掛著水珠。不過他上衣隻是隨便搭在身上,袖子一直卷到胳膊那,腰上的帶子也係得鬆鬆的,露出大片結實的蜜色胸膛。瞧這樣子,要不是莫璃過來了,他應該是一直光著膀子。

莫璃回過神,看向他,阿聖瞧了瞧那日頭,便道:“進我屋說吧,來寶在鋪子那。”

外頭確實熱,而且這靠著小門,進出的人隻稍注意一下,就能看到有兩人站在這,莫璃略遲疑了一會便點了點頭。

這還是第一次進自家夥計的房間,隻見裏頭的擺設簡單得一目了然。帳褥被席都非常素淨,幾乎看不到什麽花紋,就連屋內那唯一的一張椅子,也是棱角分明,原木做成,沒有上漆,沒有花紋,也沒有打磨圓角。

“坐。”阿聖將那張方方正正的椅子移莫璃跟前,然後就走到那張同是原木方桌前,拿起那個黃橙橙的圓肚銅壺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涼茶,咕咚咕咚喝光後,再轉眼,卻瞧著莫璃還站在那看著他。他隨意擦了擦嘴,又倒了一碗茶:“怎麽不坐?也要來一碗嗎?不過我這沒有未曾用過的杯子。”

“沒有,你喝。”莫璃搖了搖頭,就收回目光,小心在那椅子上坐下。

阿聖足足喝了三碗茶後,才擱了大瓷碗,然後走到床邊,拿起一條幹淨的棉帕子,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看著她道:“想好怎麽將東西送到周守備府裏了?”

“嗯。”莫璃垂下眼,從袖中拿出那包花粉和那隻耳墜道,“每個月十五十六那兩日,周守備基本都會出門去琴韻茶坊或是千裏香酒樓會友,且身邊都會帶上兩三名小廝。你到時去找一位名叫鋤藥的小廝,就說自己是小石頭的表哥,讓他給小石頭傳個話兒,如今你有他姐姐的消息了,讓他出來見你一麵,隻不過你眼下手頭也有些緊。”

“打著求利的旗號,倒是不容易讓人懷疑什麽。”阿聖一笑,就甩了帕子,走到窗戶那,將紗窗推開一點,讓風更容易吹進來些。

莫璃說完就站起身,將那包花粉和耳墜放在桌上:“待小石頭出來後,你再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他,並與他說用法,至於是不是照做,就看他自己了。”

阿聖走到她身邊拿起那兩樣東西點了點頭:“這離十五也沒幾日了。”

莫璃看了他一眼,又道一句:“至於我這許你的報酬,我到月底一塊給你結算可好?”

阿聖隨意點著頭,也沒說什麽,就轉身從自個櫃子裏翻出一方藍帕子將那兩樣東西包起來,再又扔進櫃子,然後才道:“除了這,還有別的事嗎?”

莫璃搖了搖頭,隻是遲疑了好一會,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似乎並不在乎我給你多少銀子的報酬。”

阿聖抬眼看她,挑了挑眉。莫璃沉默了一會,又問:“我早就想問你了,你為何要這麽幫我?其實那日我對你說要還恩的話,你完全可以拒絕,而就算要還,如今也還夠了,為何還這麽盡心幫我?”

她知道阿聖和韓四道不一樣,她也沒看錯人,亦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但是過往的一切,終還是存在她心裏的一根刺,如夢魘一般時時紮著她纏著她。

信任,一旦遭到背叛,再付出,要比想象中難得多。

“味道。”阿聖還真認真想了一會,然後就道出這兩字。

莫璃一怔:“什麽?”

一陣風從紗窗外溜了進來,將他額前的劉海吹得有些淩亂,還微微擋住了眼。阿聖伸出五指將長長的劉海隨意往腦後一梳,露出寬闊的額頭及濃黑張揚的眉毛,然後他一手抱著胳膊,另一手則摸著下巴打量著莫璃道:“嗯,你這麽一問……其實我也不大清楚,我向來都是憑感覺做事的,大約是你身上有讓我覺得舒服的味道。”阿聖垂下眼認真想了想,接著道,“也可能是你能做出讓我喜歡的味道。”

“……”莫璃有些啞然地站在那看著他,好似第一次認識這個人。能看得出來,他不是在說謊,也絕非是在說什麽客氣話,可她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理由。不知為何,有時候她覺得這個人很單純,有時候又覺得他深藏不露。

“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你給我遞上一碗很濃稠的肉粥,那個時候,我有很多天沒吃得那麽香了。”阿聖略回憶了一下,又道了一句。

“那會你是災民,又高燒多日,自然是有很多天沒吃飽肚子了。”

“也是。”阿聖點了點頭,然後沉吟一會,就看著莫璃道,“銀子就算了,下次你給我做牛肉餅吧,之前顧大娘做過一次,味道一般,我想吃吃你做的,怎樣?”

瞧他說得躍躍欲試的樣子,且此一刻他那眼神,單純得根本不像是個成年男子。莫璃微有些愣怔地看著他,好久才道:“好,以後你想吃什麽就傳話過來,我找機會給你做。”

阿聖眼中即帶上幾分明顯的笑,烏黑的眸子下,長長的睫毛輕輕眨了一眨。莫璃微蹙了蹙眉,他跟著就加了一句:“至於小點什麽的,你喜歡就留著自己吃吧,那東西對我來說是根本填不飽的。”

那是她費了很多心思做的小點呢,莫璃心裏無奈的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了。

……

第三日,韓四道已經準備好銀子,正打算明兒去莫六斤那拉貨,卻忽然聽到一個讓他心頭一驚的消息!有人出了比他高的價,意欲將莫六斤手裏的那批滯銷的次等布料整個包下。

“你確定?”韓四道擰著眉頭看著張一毛,“不是莫掌櫃自己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可真不是,莫掌櫃那人韓爺不也清楚,他哪是會玩這等手段的。”張一毛趕緊搖頭,然後看著韓四道問,“打算怎麽辦?抬不抬價?還是我再去打聽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