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道慢慢放下手裏的茶盞,沉吟好一會才問:“是哪位商人?認識嗎?”

“嘿嘿,說來倒也算是緣分。”張一毛刷的一聲就收了折扇,然後傾身過去,一臉賊兮兮地道,“韓爺你說巧不巧,那人咱也認識,就是定州那姓陳的商人,也不知他哪得的消息,竟直接找上莫六斤了。”

“陳富商?”韓四道一怔,然後狐疑地看了張一毛一眼,“他是第一次來永州,且過來的時間又短,認識的人就那麽幾個,之前也與我說好了,價格也定下了,怎麽臨到要銀貨兩交的時候,忽然就生出這一事來。”

莫六斤那些布料,他本就是說好了賣給陳富商的,中間的利錢,算下來足有六百兩,這對他自己來說已經算是不小的買賣了。他在莫三老爺眼皮底下,也少有這麽大張口的時候,可如今人家買主居然直接跟賣主對上了,時間還這麽巧。永州這有成千上萬的商人,怎麽偏偏就讓陳福商給找到了莫六斤?眼見都要送到他跟前的銀子,竟就要飛了!

“喲喲,韓爺,你可不能這麽看著我。”張一毛一瞧韓四道這眼神,連忙拿著扇子放在韓四道跟前搖著道,“我張一毛雖是貪財,但也不會做這殺雞取卵的事,這裏頭能掙上幾個錢,我至於偷賣消息嗎我!誰知道人家哪來的消息,總歸絕不是從我這得的消息,再說陳大商人錢袋那麽足,指不定這幾日又結交上什麽人了呢。”

韓四道看了張一毛一會,想著自己以後還是需要用上此人的,於是便將之前狐疑的眼神盡數掩起,然後歎了口氣,站起身在屋裏踱了幾步。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止是銀子的問題了,而是莫六斤對他的信任之事,當時他將價格壓得那麽低,就是算準了莫六斤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尋到能吃下這麽一大批布料的渠道,可如今……

如果莫六斤那邊的事就這麽斷開的話,他雖看著沒有什麽損失,但接下來的計劃就難辦了,莫三老爺這邊也不好交代。

“陳富商出的什麽價?”考慮了好一會,韓四道又問了張一毛一句。

張一毛拍著折扇道:“這具體多少銀子我倒沒打聽到,隻是聽那店裏的夥計說,原本那莫六斤是不答應的,估計是性子老實,怕臉上抹不開,偏這卻被那陳商人當成是在故意抬價,於是陳商人也不含糊,竟一口氣把價格給得比韓爺你高了三成。”張一毛說著就嗤笑一聲,“真沒想到,這莫六斤竟也撞上了傻人有傻福的一天!”

三成!韓四道皺著眉頭在心裏算了一遍,這麽算下來的話,比他給陳富商說的價還低了近一成。比他高了三成的價,那莫六斤就是再抹不開麵,也會答應的。韓四道想了一會,就喚福哥進來,先問了幾句莫三老爺那頭的事,然後才道:“我出去一趟,三老爺這若有什麽急事,你就去莫家的雲裳閣那找我。”

福哥一怔:“韓爺是這就準備去收貨嗎?這還早吧,載貨的車還沒備好呢。”

韓四道已經抬步往外去了,隻是忽然又收住腳回頭交代一句:“我先出去,車子你備好了就讓人直接拉到雲裳閣那。”

張一毛一聽這話,連忙起身追上韓四道:“韓爺這是要去競價?”

韓四道沒理他,隻管大步往外走,張一毛愈加不解了:“這是怎麽回事?那批布料不是次等的嗎,富人不屑買,窮人又嫌貴了,不上不下兩邊都不討好。若非正好碰上陳富商剛好要收這等布料,那麽大的量,誰收了誰砸手裏。如今別說永州,就永江南北這幾個州縣來說,上等的絲緞錦綢再多都不怕,次等的布料卻是三尺都嫌多。要沒個準頭,誰會把銀子丟到那江裏,也就莫六斤能辦出這蠢事,隻是如今韓爺你是怎麽了?”

韓四道心裏的鬱卒就別提了,他那會不知這個理,可是眼下情況,他卻不得不去辦一回蠢事了。

“你知道那陳福商住在哪的吧。”走出大門外後,韓四道就問了張一毛一句。

“知道。”張一毛點頭。

“你幫我去跟他說,之前說好的價,我可以給他再降一成,零頭也可抹去,中午我就將貨物直接拉到他那去,讓他準備好銀子,到時當麵付清。”

張一毛有些傻住,愣愣地看了韓四道,好一會才張口:“韓爺,你沒事吧?”他說著就拿著手指掐算了一算,卻到底也沒算清,但這不用算也知道韓四道這一回是在胡亂丟銀子,而且數量還不小。

“我自有算計,你去幫我辦成這一事,過後自少不了你的好處。”韓四道是打掉牙齒含著血往肚子裏吞,偏麵上還不得不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且說著還掏出塊碎銀扔到張一毛手裏,“你今兒這麽早過來給我送消息,怕是肚子還空著,先去隨便吃點,隻記得別耽誤了事情。”

韓四道就是這點爽快,每次托人辦事,事還沒辦呢,也不管結果成沒成,先前必是先給點茶水錢的。

張一毛接了銀子,也就不再管這事合不合常理了,馬上笑著道:“行嘞,您就放心吧,韓爺你的貨還沒到,我保準那陳富商已經準備好足足的銀子在那等著您了!”他說完就掂著銀子喜滋滋地走了,心道今兒跑這一趟果真是值,又讓他賺了一筆。

韓四道卻在轉身前,擰著眉頭看了一眼張一毛的背影,心裏的疑慮久久不散:陳福商的消息,到底是哪來的?

……

這日一早,莫璃借著要給莫雪和莫老太太添新衣裳的由頭,進了自家庫房選料子,隻是瞧了一通後,都沒有她看中的,便又領著紅豆往自家鋪子裏看去。

“怎麽不在裏頭選?”莫六斤正算著帳呢,瞧著莫璃忽然出來了,便隨口說了一句。如今他心裏總算放下一塊大石,眉頭也舒展了些,雖對韓四道很過意不去,但他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爹你忙,我在這後麵看看就行。”莫璃笑了笑,麵上帶著一絲俏皮,說著就拉紅豆走到店鋪後頭的隔間那,此處也是專門放布匹的地方,為方便夥計的拿取布匹的同時還能照顧到客人。

莫六斤瞧著閨女嬌俏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又低頭繼續算賬。

莫璃摸著一匹淺綠地兒卷草紋的阮羅,心裏算著時間,昨兒定州那商人直接上門出了比韓四道高得多的價,今兒消息應該傳到韓四道那了吧。

剛剛在庫房問了那夥計一句,果真張一毛一早就來過了。莫璃手指輕輕劃著阮羅上的花紋,淡粉色的指甲,映襯著顏色清雅的阮羅,愈加顯得那雙手白如凝脂,纖弱無骨。韓四道,成也多疑,敗也多疑,你能受得起幾次離間?這才是開始呢,除了張一毛,還有福哥,還有莫家的幾位少爺,還有莫家的三位老爺,還有莫家的族長三老太爺,還有你身邊的那些女人,裏麵的,外麵的……

“姑娘要選這等料子嗎?”紅豆瞧著莫璃摸著那匹阮羅久久不撒手,便走過去笑著問了一句。

“嗯,這料子摸著舒服,紋樣和顏色都不錯,你拿到後院去給老太太和雪兒瞧瞧,看她們可喜歡。”莫璃說著又讓來寶將另一匹銀紅色的阮羅拿下來,然後擱在紅豆懷裏接著道,“再將這個拿給太太看看,娘也該添新衣了。”

紅豆接好後,瞧著莫璃沒再拿的意思,便問:“姑娘不給自己選料子嗎?這一夏姑娘就不曾添過新衣服呢。”

“先這麽著,你去吧,我這再看看。”莫璃說著就讓來寶出外頭去,她有事再喚他。

紅豆剛一去,莫璃就聽到隔間外,莫六斤的聲音忽然響起:“四道,你,你怎麽過來了?”

“嗬嗬,聽說莫掌櫃這幾日生意不錯,我再不過來,怕是先前說好的事要黃了。”韓四道滿麵笑容地走進來,嘴上卻是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

“四道,那事,我本是一會就過去跟你說的,這個,實在是……”莫六斤有些訕訕地站起身,走過去給韓四道倒上一杯茶,然後才在他旁邊小心坐下,兩手不自覺地擦了擦,卻幾次張口,都遲遲說不出那事兒來。

“莫掌櫃你不用說了,我剛剛都已知道。”韓四道抿了口茶,然後就笑了笑,“莫掌櫃不必這麽過意不去,生意嘛,自然是誰價高就賣給誰,再說先前你我也沒簽下契書,不過口頭定下罷了。而且你這邊困難,我心裏一直就知道,自然不會做那等攔人財路的事。”

莫六斤麵上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連連點頭,嘴裏喃喃道:“你能這麽想就好。”

“隻是……”韓四道忽然就壓低了聲調,語氣裏露出明顯的為難來。

莫六斤將要鬆的那口氣一下子又提了上來,隨即有些忐忑地看著韓四道:“隻是什麽?”

韓四道沉吟一會,然後無奈一笑:“隻是莫掌櫃你其實也清楚,我這也有難處,當日應下莫掌櫃此事,可是費了不小的勁。”

“我知道,我知道……”莫六斤自覺理屈,自是連連點頭。

莫璃聽到這,便往外喊了一聲:“來寶,你幫我取一下這匹料子。”

韓四道忽的聽到這聲音,即一怔,將要出口的話也跟著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