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寶進到隔間後,裏頭又傳出莫璃的聲音:“這等阮羅的店是多少銀子一匹?”

“大姑娘拿的這種是店裏最好的阮羅,一匹要賣三兩八錢銀子。”

“那些紵布呢?”

“紵布這邊的是一兩八錢一匹,這邊是一兩七錢。”

“這阮羅真漂亮呢……”莫璃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傳到韓四道耳裏,有種說不出的好聽,再想擁有如此聲音的主人生的那模樣兒,他拿著茶杯的手不由就緊了幾分。

“爹——”裏頭才沉默了一會,然後那聲音忽的就往外傳了出來。韓四道下意識地轉頭尋去,正好看到莫璃從裏側出半個身,朝他這道了一句,“爹,您進來一下可好?”

韓四道心頭忽的一跳,隻見那探出身子的姑娘,今日穿了件家常的白銀條紗衫兒,翠蘭地兒白蝶穿花襴裙,玉蔥般的手輕輕扶著貨架的一邊,芙蓉樣的臉蛋上,一雙含笑的眸子在說話時,似無意般的往他這掃了一眼。

“爹這正跟韓爺談事呢,你挑好了料子就回去。”莫六斤被莫璃這一打岔,心裏隱隱鬆了口氣,隻是麵上卻微微皺起眉頭輕斥了一句。

莫璃輕咬著下唇,垂下眼,韓四道連忙笑了一句:“莫掌櫃先忙,先忙去,且讓我喝口茶,歇口氣,總歸我也不是什麽急事。”

莫六斤遲疑了一下便站起身走到隔間那看著自個的閨女,低聲道:“什麽事,沒瞧著爹正忙著嗎?”

莫璃低頭摸著那些阮羅:“我是昨兒聽說家裏的買賣將好轉了,所以今兒便思量著給奶奶和娘還有爹和雪兒都挑些好料子,做幾身新衣裳,隻是這阮羅真不便宜,咱一家的新衣添下來估計得不少銀子,爹昨兒談好的買賣不會再出變故吧?我就是擔心,想先問問,不然我就先選紵布好了。”

莫六斤一時有些啞然,隨後心頭即生出幾分沮喪。他是專門做衣料買賣的,可如今自個妻子身上穿的卻還是兩年前的舊衣裳,且連閨女都看出來了,而眼下,閨女在自家店裏挑幾匹布料都有不舍。都是他沒什麽本事才累得妻女都為自己擔心,再瞧瞧這店裏,當年父親經營得多好,那會還另外開了兩家店,可傳到他手裏後,就開始一日不如一日,那兩間店鋪也早盤出去了。他若再這般下去,怕是最後連這間店麵都保不住,到時這一大家子怎麽辦……

如此一想,莫六斤心裏即生出一股子護犢之情,於是便張口道:“沒事沒事,揀你喜歡的拿,都挑好的,昨兒的事都已經定下了。”

“那我就都挑阮羅了。”莫璃馬上抬起眼一笑,並稍稍提高了聲音,語氣裏含著明顯的欣喜。

韓四道這頭,自是將莫璃跟莫六斤的對話聽得個一清二楚,他不由蹙了蹙眉。看樣子莫六斤是下了死心,他若還想在這事上占點便宜的話,即便最後目的達成了,卻也很可能會得到反效果。而且眼下莫璃那麽高興,就幾匹好點的料子罷了,這姑娘挺好哄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韓四道心裏道了一句,然後就那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微溫的茶水。

莫六斤從隔間那出來後,韓四道趁著莫璃還沒走開,便一擱茶杯,就開口道:“我也不跟莫掌櫃繞彎子了,其實我今日過來,就是希望莫掌櫃還是將那批貨賣給我,畢竟這事是我那邊已應下了買主,如今要交不出貨的話,我這就難辦了。”

“這……”莫六斤為難地皺了皺眉頭,然後似下定決心地歎了口氣,“四道啊,不是我不答應你,而是昨兒那位買家給的價確實比你高出許多,我正巧又急需這筆銀子,否則我這家店麵能不能保住都難說。我這也是為養家糊口,迫不得已,你就當是我對不住你了。”

“嗬嗬……莫掌櫃誤會了,我今兒既然過來開了這個口,自然是不會想著要做讓莫掌櫃為難之事。”韓四道說到這,又往隔間那看了一眼,然後接著道,“我知道昨兒別人給莫掌櫃的價比我原先定的高了三成,但即便是這樣,那個價也比莫掌櫃當日進的價格略低了些是不是。”

“確實,不過如今這樣,能差不多拿回本就算不錯了。”莫六斤點了點頭,心裏又歎了口氣,然後打量了韓四道一眼,心想自己果真是老了,如今做買賣的年輕人消息是越來越靈通。

韓四道手指在茶幾上敲了敲,就張口:“這樣,我今兒就讓莫掌櫃將當日的本錢完完全全拿回來,當日莫掌櫃出了多少銀子進的這批貨,我今日一個子兒都不少的付給莫掌櫃,一會我拉貨的車就到了,然後咱當麵銀貨兩交。”

莫六斤吃了一驚,一時有些不敢相信:“四道,你這——”

“莫掌櫃跟我是好說,隻是我那邊卻不能失信於人,莫掌櫃今日就當是幫幫我吧。哦,對了,昨兒莫掌櫃跟那位買主的事,可有簽下買賣契書?或是付了定金?”

莫六斤還未從韓四道給他的震驚中回過神,直到韓四道又問了一句,他才略有些結巴地道:“哦哦,那,那個倒還沒定,隻是付了三十兩的定金,然後說好今日來拿貨。”

當日韓四道甚至都沒付定金,隻是嘴上應下罷了,態度又有些勉強,所以莫六斤這幾日心裏一直都不踏實。故昨兒那位商人忽然上門,且一說好價格後,馬上就付了定金,再又寫了張白條。估計那商人也是看準了自己出的這個價是最高了,再不會有人跟他搶,所以亦未寫下正規的契書,如此也是為了避另外上繳高額的商稅。

“那麽,莫掌櫃這就領我去庫房那看看吧,大概再一刻鍾,我載貨的車就到了。”韓四道說著就站起身,麵上帶笑。

“可是,四道啊,你這……豈不是虧大了!”如此條件,莫六斤要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但一想這先毀承諾的人是自己,可人家不但不怪,還反過來另出高價,故他就是再心動,也覺得臉上臊得慌。

“虧點就虧點,總不能毀信於人。”韓四道歎了口氣,“我跟莫掌櫃也打了數年交道,莫掌櫃是知道的,跟在莫三老爺身邊的那些小管事裏頭,我的年紀是最輕的,所以一直以來最怕的就是失信於人,到時就更難在莫三老爺跟前當差了。說起來我往日也曾照顧過莫掌櫃一二,今日這事,莫掌櫃就當是回報我吧,至於莫掌櫃退還雙倍償金的事,也算在我身上好了。”

“四道你可千萬別這麽說,再這麽說,我這張老臉就不知該往哪擱了!”莫六斤滿身不自在地搖了搖頭,然後想了想,就遲疑道,“這樣,我就給你跟陳商人一樣的價吧,一會他來了,我把雙倍償金退給他就是,哪還能讓你擔下的,你也是不容易。”

莫璃在隔間裏聽著這話,隻覺得深深的無奈,她終於明白為何家裏的生意會越來越慘淡。父親這樣的性子,根本無法在這豺狼環繞的商場上生存,手段眼光就不肖說了,心不夠狠,臉皮也不夠厚,明明是最先害他之人,不但一直未察覺,最後居然竟還被人家區區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說得心軟了。

可是,當年的自己,其實不也一樣,隻她太蠢,還是對手太狡猾!?

莫璃想著,就又從隔間走出兩步朝莫六斤道了一句:“爹,韓爺剛剛都說得那麽有誠意,再說韓爺是做大事的人,也不缺這點銀錢,您就順了韓爺的意思嘛,不然人家還以為韓爺是欲擒故縱,豈不虧了韓爺這一片心。到頭來您好心辦了壞事,最後還累得人家韓爺麵上也無光。”

“那是那是……”韓四道隻得連忙點頭,“我今兒既然是說出這一番話,就是抱著十足的誠意過來的,斷無欲擒故縱之意。”

“莫璃!”莫六斤有些不悅地看了自個閨女一眼,“你怎麽還不進去。”

“我這不是關心爹嘛,這就進去了。”莫璃說著就又看了韓四道一眼,然後才接著對莫六斤道,“爹還不快領韓爺到庫房那瞧去,先點點貨,不是一會拉貨的車子就要到了麽。”

“有勞莫掌櫃了。”韓四道被莫璃這一句接一句的話兒說得心坎癢癢的,之前肉疼感不由就減了幾分,心想自己這一決定不但重新獲得莫六斤的信任,還另外得了莫六斤的愧疚。且眼下,莫璃對自己多少也是添了許些好感,如此一算,這銀子花得也不算冤了。

莫六斤躊躇了一下,想了想妻女,終於壓住心中的愧疚,沒再提銀錢之事。然後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就領著韓四道往裏走,隻是剛走到門邊時,他忽然又轉身往回兩步朝來寶交代了幾句日常之事。而韓四道本是跟著莫六斤從莫璃旁邊過去的,結果莫六斤這一回身,就暫時把他撂在那,於是他掀開簾子的手即跟著停下,同時轉過臉往莫璃那看過去。

可就在這會,那門簾忽然從對麵被掀開,一個嫩黃色的身影忽的就踏了進來,雙方都不曾留意,故那身影一下子就往韓四道身上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