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道親自派人送她來別院,雖嘴上說是讓她幫忙開解薛姨娘沉鬱的心情,但莫璃心裏卻清楚,那不過是借口罷了,他實際是要冷上她一段時日。

“太太,到了。”馬車停下,外麵的婆子喊了一聲。莫璃回過神,起身扶著紅豆的手下了車後,抬眼看著這湖光雪色的別院,輕輕嗬了口白氣道:“好幾年沒過來了,想不到還是這樣,那邊的湖都結冰了吧。”

“是呢,上個月就結了冰,如今那冰都快一尺厚了。”早迎出來的薛姨娘忙笑臉上前,“怪道我昨兒在佛光寺裏抽了張上上簽,原是姐姐給我帶來的。”

“你怎麽也出來了,天這麽冷,得小心養著才是。”莫璃瞥了薛姨娘明顯隆起的小腹一眼,扶著紅豆的手,一邊往別院門口走去,一邊道,“爺說你這些日子夜裏還不時做噩夢,今日瞧著你氣色倒是不錯。”

“因為知道姐姐要過來,所以昨晚睡得特別好。”薛姨娘陪著往裏走,說話同時,眼睛悄悄打量著莫璃。銀裝素裹的雪景下,莫璃那一身胭脂紅通袖滿地花織金錦袍兒格外顯眼,亦極襯她那明豔秀麗的容貌,隻是這雲蒸霞蔚般的紅,卻還是刺痛了薛姨娘的眼。這是錦繡林新出的織金錦,卻因目前隻有大紅地的,所以薛姨娘再怎麽眼饞心嫉,也不能拿來裁衣穿。

“給太太請安。”莫璃剛上台階,早候在門口前的仆婦婆子就都朝她齊齊行禮問安。

“你閨女的好日子快了吧,今日我特意帶了兩匹寶花羅過來,算是給她添箱,到底也曾在府裏服侍過幾年。”莫璃站住,對離她最近的那位仆婦道出一句。劉嫂子一怔,隨即抬起臉感激道:“太太能記得這種小事,真是我那丫頭的福氣。”

莫璃點了點頭,又轉向一邊對另外兩名仆婦道:“聽說你倆家的那位,上個月在這賭博喝酒,還給鄉裏鬧出些事,如今可是都戒了?若再生事,照規矩,就隻能送官去了。”

“回,回太太,他,他已經不喝了。”那兩名仆婦慌忙同聲道,且把頭垂得更低了,心中皆惶惶。早聽說這位當家太太最是不簡單,今日一見,果真了不得。剛剛一下車,遠遠瞧著那容貌,那氣派,他們就將要看輕的心收了幾分。眼下再聽這麽平平緩緩,不慍不火的幾句,無論恩威,句句都點中要害,誰還敢表露出半分不敬。

一邊的紅豆抿唇偷偷一笑,心道你們想欺太太什麽都不知,意欲巴結薛姨娘,隨意糊弄太太,那可是打錯算盤了。有什麽是太太不清楚的,就是韓爺,這些年多少事是太太幫襯著過來,不然能有現在這麽大的家業。

薛姨娘一看這情形,就是一笑:“怪道人家都說姐姐長著順風耳,也怨我如今身子重了,沒管好下人,連這點小事也讓姐姐過來操心。”她說著就故意挺著肚子將一旁的紅玉擠到一邊去,同時給旁邊的下人打了個眼色,然後親熱地挽住莫璃的手接著道,“隻是姐姐好容易過來一趟,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就待會再說吧,咱先進去喝杯熱茶。”

瞧著莫璃走遠後,眾人才悄悄鬆了口氣,眼睛卻不由又往女主人那追過去。都說薛姨娘生得好相貌,如今見著太太,方才知人上有人。其實若單論容貌,兩人算是平分秋色,但莫璃那等溫婉的神色,以及優雅中還帶著幾分威壓的言談舉止,明眼人都看得出,絕非是薛姨娘可比。真沒想明明是表姐妹的兩人,竟會相差這麽遠。

不過韓四道當年一娶一納平安街上兩朵姐妹花,即便過了這麽多年,卻還是時不時被好些人拿出來當成一樁美事,津津樂道一番。

本來莫璃是打算在別院住上幾天,先順了丈夫的意,然後回去再跟丈夫好好談談。

可她卻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這一來,就再也回不去了。而這一切,竟是一直被她視作恩人的丈夫暗中授意——寵妾滅妻!

日薄西山,殘陽如血。

原是被薛姨娘請出來賞美景的,不想竟因此掉進那專為她準備的陷阱裏。

“好個韓府的當家奶奶,瞧瞧現在這副模樣。”原總是一臉親切的薛姨娘,此時正嗤笑著看著在冰窟窿裏拚命撲騰的莫璃,嘴裏咯咯道,“多狼狽,多可憐,多難看!”

“你,為什麽——”莫璃好容易扒在一塊岌岌可危的冰上,卻剛一張口,那冰層就出現了裂痕。

“為什麽?”薛姨娘得意一笑,“自然是你該讓位了,對了,多謝你給爺帶來的那些家產,還有這些年費心將府裏打理得這麽好。你放心,我接手後一定會好好享用,不會浪費你這十年來的苦心。”

“你——”莫璃又驚又怒,顫抖的手才稍用力,就聽那冰層哢嚓的一聲,碎了!

身子失去支撐點,在冰窟窿裏驚慌地撲騰了幾下,身子就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張口想喊人過來救她,可從嗓子裏出來的聲卻低若蚊哼,她的嗓子,她的嗓子……是之前那杯茶被下了藥!

“別白費力氣了,動得越厲害下沉得越快哦。還有,你帶來的那些下人我早就都讓人絆住了,不過你放心,咱們姐妹一場,我會送你到底的。”離冰窟窿兩丈遠處的薛姨娘慢慢收了笑,雙手籠在貂毛的暖手筒裏,微揚著嘴角看著一步一步逼近死亡的莫璃,眼中閃著嫉恨貪婪又殘忍的光。

“你,就不怕,爺知道了……”莫璃視線開始模糊,身體漸漸失去知覺。

少時一直就寄住她家的表妹薛琳,當年珠胎暗結,她心裏雖不喜,卻還是主動出麵讓丈夫抬進了門。這些年她也知這女人心裏一直不甘居自己之下,卻怎麽都沒想到,對方竟藏有這麽歹毒的心。更未料到,薛姨娘竟連她自個懷胎五月的身子都利用上,若非是見她摔倒呼痛,自己怎麽會……

“爺?”薛姨娘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我的姐姐,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都死到臨頭了竟還不知這到底是誰的意思。說來姐姐跟我在韓宅裏相處也有七八年了,雖說我對姐姐一直有不平之心,但這麽些年,姐姐可曾見我有做過哪一件逆了爺心意的事?嘖嘖,姐姐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就不多想想,是誰讓你過來這別院的。”

“你,說什——”水已經漫到她下巴處了,四肢早已僵木,莫璃卻感覺腦子忽然轟的一聲響。

“姐姐,爺說了,女人太聰明了不好,而且這麽些年了,你也沒給爺生個一兒半女。還有,你既姓莫,卻又沒個當巡撫的叔叔,且如今東莊的桑園和‘錦繡林’早是韓家的東西了,你心裏卻還時時惦記著,竟還想給莫雪分去一點,實在叫爺為難呢。”薛姨娘愈笑愈嬌,她的親叔叔上個月剛升為永州巡撫,如今合該是她薛家揚眉吐氣的時候了,她薛琳自然不會再忍氣吞聲居人之下。

“哦,對了,難得能跟姐姐共侍一夫數年,我就讓姐姐走得明白一些。”薛姨娘眼微眯,聲音裏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十年前,姐姐被楊家退親,接著姨夫死於意外,緊跟著你們一家子的女人被莫家族長欺壓等事情,可都不是偶然哦。”

莫璃瞳孔猛地一縮,薛姨娘笑得嫵媚又囂張:“那都是爺暗中安排的,莫璃啊莫璃,你被騙了一輩子呢,可憐的女人,居然將仇人當恩人服侍了一輩子,還將自家家產整個拱手相送……”

水漫到鼻子那,莫璃使勁抬起眼看著蕭索長空,回想韓四道近來言行,忽然間,什麽都明白了。

可她恨極,卻反想大笑。

原來如此,枉她自認聰明,偏偏卻弄錯了最致命的一件事。

她一直以為韓四道不夠了解她,但實際上,他是太了解她了,所以如今才容不下她。

因為他明白,她終有一天會發現他的真麵目,而她又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他了解她本性,知道她到時會做出什麽事,所以,先一步下了手。莫家已沒什麽可以讓他攀附了,薛家眼見起來,他自然要另外做打算。

初始,他貪戀她的美貌,覬覦她的家產;

然後,他欣賞她的聰慧,讚賞她的手段;

再後,他開始懼她所知,曾經她所有的好,如今都變成他容不下她的理由!

韓四道,韓四道——

莫璃想要吼出心中的憤怒和恨意,可剛一張口,冰寒徹骨的湖水就猛地灌了進來。她除了微微掙紮一下僵硬的手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水,沒過了她的頭頂。

薛姨娘冷眼看著冰窟窿裏拚命向上的那支手,耐心等著她慢慢往下沉,直到再也看不到,一切歸於平靜後,才揚起嘴角,抬步離開了那裏。

隻是她剛轉身,天際那就滑過一道紅色的火線,是有星體忽然隕落。

爾後,天降大雪,隨之百年不遇的冰雹緊接而至。

那一年,星學家們都把這一事記為天出異相,其因,眾說紛紜。

那一年,有一個女人在被騙十年,慘遭毒手後,懷著知道真相的怒火,以及不甘的憤恨,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