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看起來卻似將進黃昏,馬車急駛在道上,泥土被車輪子狠狠地擠壓,帶出兩道深深的車痕,雨水落下,瞬間就匯成一條條細細長長的水溝。

雨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樣子,謝歌弦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無奈一笑,果真如那姑娘說,天越晚,雨越大了。

“公子,要不咱在前麵找處地方歇一歇吧,雨天這麽趕路,您要是有個萬一可怎麽好。而且這再往前就該到山路了,到時再想找落腳的地方可不容易啊。”平安也往外探了一眼,隻見外麵除了那漫天漫地的雨線,什麽也看不清。

“時候還早,待天黑了再說,到時若沒落腳處,就在這車裏過一宿也沒什麽。”謝歌弦放下簾子,淡淡一句。

平安卻極不讚同:“可是您不得好好歇一歇可怎麽行,再萬一晚上雨下得大的話,這馬車也不定能頂得住呢!”

謝歌弦隻歪著身子靠在座榻上,麵上並不為意。

平安知道自家公子就是這脾氣,表麵看著溫和,性子卻是最擰,心裏定下的事,任誰都勸不回來。可他卻還是忍不住勸道:“如今雖還是夏日,可這兩日經雨水一洗,天氣早變涼了,眼下又出了城,夜裏不知多得寒。偏公子這一趟走得匆忙,車裏不曾備下多少炭火,就這麽一個溫茶水的小火爐,能夠做什麽的,公子萬一晚上真著了涼,身子再受損可怎麽好。還有這車裏也沒法弄個熱湯熱飯,肚子裏的五髒不得暖和,身上豈不更冷……”

“平安,你如今怎麽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謝歌弦瞥了一眼自個的小廝,“被你這麽一說,我還以為自己是個連風都吹不得的姑娘家。”

平安無視謝歌弦的調侃,一邊倒出半盞熱茶,一邊接著道:“公子總是這般不愛惜自己,連佛光寺的大師都說您最好別受寒,偏您總不以為意,什麽生的冷的都不忌。昨兒要不是我看著,那壺酒您準是連溫都不溫就直接喝了。”

謝歌弦笑著接過平安遞過來的熱茶,卻也不喝,隻是握在手裏捂著。

平安又搗鼓出一件駝絨披風,準備待天色再晚些,就勸謝歌弦披上這個。謝歌弦早習慣了平安這般婆媽的性子,也隨他去,手裏隻管捂著熱茶,心裏想著事。

隻是沒一會,他麵上的神色微一怔,再仔細往外一聽,眼底即露出幾分凝重。

片刻後,就聽到外麵有人喊停下,平安一愣,還不待他起身往外看去,這馬車晃了一晃,然後忽的就停下了。

“你什麽人,為何擋我的道!”外麵傳來車夫一聲極為氣憤的質問。

“公子?”平安先是看了謝歌弦一眼,麵上露出幾分擔憂,謝歌弦將手裏的茶盞遞給平安,然後往外問了一句,“老趙,怎麽回事?”

“公子,有一位……”外麵的車夫還不及回話,忽的就被一個醇厚的聲音給打斷了:“車裏坐著的可是位姓謝的公子?”

謝歌弦即聽出這聲音是誰,怔了一怔,隨即便往外笑了一句:“原來是兄台,今日可真是連著碰巧了!”

阿聖一聽,知道自己攔對人了,便打馬上前。此時平安也掀開車簾往外瞧去,隻見那潑天的雨中,一個隻帶著一頂鬥笠,因雨水的關係,看不清其相貌,唯見身材極高大的男子,騎著一匹棗紅馬正往自家這邊靠近。

“公子,這人……”平安心頭突地一跳,不知為何,第一眼看到雨中那人時,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感。就好似,就好似這潑天潑地的雨對此人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他們躲在車裏,盡量避開的風雨,此人卻毫不在乎!

謝歌弦麵上淡淡一笑,然後傾身往外看了一眼:“兄台是特意追上來的?”

“你換條道走吧,這再往前的路沒準會出什麽事。”阿聖騎著馬走到車廂附近,拉緊韁繩喊了一聲。

謝歌弦微詫,沉吟一會,便道:“兄台如此好意,所謂何事?”

“何事?”阿聖皺了皺眉,直言道,“你說話怎麽這般婆媽,剛不是都說了,這條道在雨天不安全,讓你掉個頭,換官道走。”

“你怎麽說話的!”平安不知阿聖的性子,隻當對方是故意說這等難聽的話,且態度還那麽自以為是,於是就張口道,“我家公子走哪條道還用得著你指點,你什麽人!”

“你坐回去。”謝歌弦卻輕斥了他一句,然後又對阿聖道,“看來兄台是位熱心腸的人,隻是在下有急事在身,不得不走這條道,隻能辜負兄台的好意。待來日在下返回永州時,定親自登門道謝,到時希望能交上兄台這位朋友。”

阿聖又皺了皺眉,謝歌弦再次打量了他一會,然後就放下簾子,讓車夫重新趕路。

隻是馬車才剛一動,又猛地停了下來,跟著就聽到那車夫喊道:“你,你怎麽回事!”

“怎麽了?”謝歌弦隻得又往外問了一聲。

“公子,他,他攔在前麵,這道較窄,馬車過不去!”車夫忙回頭為難地道了一句,按說要平日碰到這不長眼的,他怕是直接就衝過去了,自己想找死那就怪不得別人。偏剛剛聽謝歌弦和此人交談時,語氣甚為客氣,故使得這車夫也不敢隨便冒犯了對方。

平安也詫異了,忙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往前瞅了一眼,果真瞧著前麵那人騎著馬橫站在道上。平安呆了一呆,心想這是碰上什麽人了?怎麽回事這事?雖然他心裏也希望公子能走官道,順便今晚再尋個客棧歇上一晚,但,但眼前這事明顯不對勁啊!這瞧著也不該是個楞頭青,怎麽……

“公子,這人也太無禮了,要不要讓老趙直接將他甩出去!”平安轉頭看向謝歌弦,先是氣憤地說了一句,跟著又試探道,“然後,然後公子咱再換官道走可好?”

謝歌弦瞥了他一眼,平安不由縮了縮脖子:“我就是覺得這條道確實不好走,雖是近了些,但如今下著雨呢,天也越發暗了……”

“兄台可否上前說話?”謝歌弦其實心裏也很疑惑,阿聖為何執意如此。此人自他第一眼開始,就感覺其不簡單,再第二次接觸後,他便有心結交,所以一開始就對其極為客氣。隻是今日他若改走道的話,起碼得多花上一天的時間才能到京,可眼下之事卻容不得他多耽誤。

謝歌弦剛剛一口拒絕後,阿聖便騎著馬攔在前麵,他目的並非是為跟對方耗時,而是在琢磨著是將對方那匹馬清蒸了,還是紅燒。隻是當瞧著那車夫的眼神後,他又有些遲疑,直覺這等簡單的法子並不容易執行。

僵持了一會後,正好聽到謝歌弦商量的語氣,他心裏衡量了一下,便又騎著馬走過去,然後也不等謝歌弦開口,他就張口道:“這雨的味道極濃,天上的雲也很躁動,照我看,起碼還得三天才能見到日頭,你心裏別抱什麽僥幸的念頭。”

謝歌弦一怔,嘴裏咀嚼著阿聖剛剛的話:“雨的味道……”然後不由一笑,“兄台之言總是極妙,不知兄台可是對天象有研究,知其變化規律?”

“直覺罷了。”阿聖身上早已濕透,連他坐下的馬都顯得有些不安,總不時動著馬蹄,或揚起頭,似被這鬼天氣煩得按捺不住的樣子。阿聖隻在馬脖子上拍了拍,然後一拉韁繩,那馬兒眼見就變得乖順下去。

謝歌弦看了阿聖一會,似在思量他話的真假,於是這無形中,又行成了僵持之勢。

車廂內的平安在這樣的沉默中越來越不安,可雨中阿聖看著卻還跟之前一樣,這樣惡劣的天氣對他沒什麽大的影響。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平安不明白自家公子到底在思量著什麽,隻是看著公子那少有的嚴肅表情,他自是識趣地沒多嘴。

阿聖騎著馬站在那,一動不動,如似狩獵一般,竟是意外的耐心。

謝歌弦終於重新揚起嘴角,隻是他將開口時,眼睛卻忽的往前看去,與此同時,阿聖亦跟著轉頭朝同樣的方向看過去。

前麵不遠處,有幾個狼狽的人影和兩匹馬正往這行來。

謝歌弦眉頭一動,並未說話,阿聖仔細嗅了一嗅,也沒動晃。等那幾個人走近了,仔細一看,似乎是走茶貨的商人。

“哥幾個怎麽回事?前麵出什麽事了,怎麽身上都是泥!”趕車的老趙先是大聲問了一句。

“別提了,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真是嚇死人!”其中一個先是抱怨了一句,接下來,他們才你一言我一句地道了出來。原來就在剛剛,前麵不足一裏處的一個拐彎道口那,山上的泥土被雨水整個衝了下來,下麵那條山道幾乎是瞬間就被山石泥流給覆蓋,一旁的山頭眨眼間就少了一半。要不是他們之前走得快,肯定就被整個活埋了!

“你們趕緊掉頭換條道走吧,如今那條道是斷了,過不去的。”死裏逃生的茶商最後又說了一句,然後才相互扶持著走了。

平安是驚出一聲冷汗,剛剛要不是這怪人前來攔路,他和公子怕是就被埋在那了。

“公子!”平安心有餘悸地看向謝歌弦,謝歌弦亦有些複雜地看了阿聖一眼。阿聖聽完那幾個茶商的話後,便知這姓謝的今日是不得不換道了,於是也不再跟他浪費時間,掉轉馬頭,就要回家吃牛肉麵去。

“兄台請留步!”隻是他將踢馬腹時,謝歌弦忽然從車上跳下叫住他,平安慌忙拿著傘跟著下去。

阿聖停了一停,回頭。

“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謝歌弦說著就抱拳一拜。

“要謝就謝我家大姑娘吧,是姑娘托我過來攔住你的。”阿聖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就朝馬腹那踢了一腳,謝歌弦一怔,還待要問,阿聖卻已騎馬離去。

“這騎術,這耐性,真不像是個普通的仆人。”謝歌弦看著雨中遠去的背影,一聲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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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俺簡直是各種不順,跟撞邪了似的,桑心死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