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現晚霞時,秋風乍起,路邊樹木日漸凋零,深秋的氣息已濃,地上枯黃的葉子一天比一天厚,冬天將至。

這一日的傍晚,莫二老爺訪友歸來,馬車從一小酒館經過,將駛到自家宅院那條街時,忽然被人攔下了。車夫正要嗬斥,那攔車的人卻對車內的莫二老爺傳了一句話,莫二老爺一怔,思忖一會,便讓車夫就近停車。

這條街上氣派的茶樓酒肆不少,這家小酒館被擠在一個旮旯處,相比起來很是不起眼,生意自然是一般般,除了樓下坐了幾位客人外,樓上的幾間包間,就一間有客人包下。

莫二老爺推開包間的門,便見一名素衣烏發的女子坐在窗戶旁,聽到推門的聲響後才往他這看了過來。不過是二八年華的妙齡少女,身上無絲毫裝飾,通身的衣裙隻是素淨的白,除此外就是烏光柔亮的長發和墨色的眼眸。黃昏下的酒館裏,清冷的包間內,這少女身上非黑即白,分明的對比,卻帶著冷豔之氣,讓已近五十的莫二老爺也看得一怔。

“在半路上將二堂叔攔住,莫璃失禮了,二堂叔請坐。”莫璃站起身朝莫二老爺施了一禮,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

莫二老爺審視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背著手踱步走過去,又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才以長者的口吻道:“你爹的事很讓人惋惜,隻是你身上帶著孝,怎麽還出來到處走動,天也晚了,一個姑娘家的還在外頭溜達,家裏的老太太不會擔心。”

莫璃沒說話,隻是垂下眼給莫二老爺倒了杯茶,然後輕輕擱在莫二老爺跟前:“二堂叔請坐,我私下請二堂叔過來,是想跟二堂叔道明一件事,上次織染局藍花布的事,是我示意我爹和顧叔去找二堂叔合作的。”

莫二老爺麵上明顯是一怔,隨後緩緩坐下,看著莫璃道:“是你?”

莫璃點了點頭:“當時未明說,實是不得已,希望二堂叔莫怪

。”

莫二老爺懷疑地看了她良久,才道:“你怎麽做到的?”

莫璃先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杯盞後,輕歎了口氣:“我幸得謝府老太太的青眼,所以求了她幫忙,且當時還意外得到織染局裏的一些消息,於是便替我爹出了此計,暗中拉了二堂叔當助力。”

莫二老爺一聽這話,頓時有些心驚,再慢慢回想當時之事,心裏更是不解,這姑娘,跟他帶了那麽一點親的堂侄女,才這般年紀怎麽會有這樣的心計手段。但更讓他不解的是,這姑娘怎麽這會忽然跟他道明這事?而且他這把年紀的人,手裏又掌管著一個幾千人的作坊,平日裏生意上往來的基本都是跟他一樣的大老爺們,可從不曾跟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坐在一塊說生意上的事。

莫璃心知對方的疑惑,便接著道:“今日道出此事,就是向二堂叔稟明我的誠意,並希望下次還能跟二堂叔合作。”

莫二老爺忽然嗬嗬一笑:“你這丫頭,唉,算了,我知道你爹的事情對你的打擊很大,不過這買賣上的事,你就別瞎摻合了。行了,你回去吧,別讓家裏的老太太擔心了。”

莫璃抬起眼看著莫二老爺道:“二堂叔作坊裏的事如今已經不比以前了吧,莫元堂哥能壓得住那些新添的管事嗎?大堂叔和三堂叔又能容二堂叔多長時間?不是我看輕二堂叔,隻是如此內憂外患,加上三叔公的偏愛,二堂叔還能掌管作坊到幾時?”

莫二老爺又是驚詫又是怪異地看著莫璃,短短幾句話,她卻將他身邊那些複雜的關係道了個盡。一個閨中女子,又不是他莫家的直係,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他剛剛原是要起身離去的,之前在路上被人攔下後,不過是有些好奇便上來一看罷了。

隻是聽莫璃這一句接著一句,他剛要起身的動作就收了回去,然後盯著莫璃看了許久才道:“是大老爺還是三老爺讓你來找我的?他們想說什麽?”

莫璃微怔,隨後就搖頭道:“二堂叔誤會了,我請二堂叔上來一見是我私自決定的事,與另外兩位叔伯無關,不過我今日出來見二堂叔,確實是為另外兩位叔伯之事而來。”

莫二老爺稍一琢磨,就道了一句:“你放心,莫六斤留下那點東西,我還不放在眼裏,更不屑去為難幾個病弱老幼的女人

。”

莫璃心裏微微舒了口氣,心道這位莫二老爺果真算是條漢子,若非早知道他與另外兩人不同,她之前也不敢讓莫六斤找他合作,眼下亦不會直接找上來。

……

一盞茶時間後,雙方差不多談好了,隻是莫二老爺將起身時,又問一句:“藍花布那事,真的是你的主意?”

莫璃點頭,然後補充一句:“不過此事還需要二堂叔幫我保密。”

“嗬嗬嗬……莫六斤那老實疙瘩的人怎麽生出你這樣的一個閨女。”莫二老爺笑了一句後,就抬步往外去了,隻是臨出門前又回頭道了一句,“早點回去吧,天晚了。”

莫璃出去時,晚霞已落,莫二老爺的馬車亦已走了,她看了一眼天色,然後便上了馬車,並道了一句:“快些回去吧,家裏的人不知我出來這麽久,怕是該著急了。”

當晚,莫璃又去莫老太太那說了會話,然後才回房間歇下。

第二日,也就是莫六斤下葬的第七日,莫氏本家那邊的人終於開始上門拜訪了,而且這一次好似約好了一般,一下子來了十多位。莫大老爺,莫二老爺和莫三老爺自然是都在其中,各個麵上神色不一。且除此外,竟連韓四道也過來了,莫璃看到他後,心裏算了算時間,知道他大喜之日不遠了,於是便有些怪異地打量了他一眼。

今日的莫璃還是一身素白的孝服,原本這等族中之事,她一個閨中女子,又是守孝期,不該現身的。但是當大家看到她是扶著莫老太太從裏出來,便沒說什麽,隻是當莫老太太坐下後,還是有幾個多事的姑婆上來假意關心一句,暗示她進去,大人的事別參與。

莫璃站在莫老太太身邊,看了他們一眼,淡淡一句:“多謝姑母叔婆們的關心,不過既然那日我在爹跟前立了誓,那麽從今晚後我對這個家便有了長子之責。”

此話一出,在座的人麵上神色各異,莫大老爺和莫三老爺心裏各自一聲冷笑,心道他們今日能親自過來算是給天大麵子了,偏這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一個閨中丫頭還要虛張聲勢,以為一句招婿就能改天換地,真是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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