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茶的時間過後,日頭慢慢偏西,此時已是下午,秋風微起,涼意漸濃,青銅火爐內的銀絲炭發出微微的劈啪聲。

莫璃將來意道明,得了謝歌弦的點頭後便起身告辭,卻不想因剛剛她坐得稍有些近了,於是這一起身就不小心碰到了棋案一角,腰上頓時一疼,嘴裏一聲低呼,手一驚,差點將那棋盤弄翻。謝歌弦忙扶住她的胳膊,欄杆那的阿聖眼一眯,即往亭子這走來,紅豆一愣,然後也趕緊跟上。

謝歌弦剛鬆手,阿聖就越過平安大步跨進了涼亭,紅豆也隨後跑進來,然後有些惴惴看著莫璃道:“姑娘沒事吧。”

莫璃轉頭看了他們一眼,略皺了皺眉,剛剛正好碰到腰下的骨頭那,不僅疼且還有些麻,隻是她這會卻不得不忍著沒有抬手去揉

棋盤沒有打翻,棋子卻有一部分落到地上了,莫璃即歉意道:“不好意思。”她說著就要蹲下去撿起那幾粒棋子。謝歌弦忙一臉溫和地阻止:“姑娘不必介意,剛剛碰正好碰到案角上了,可是有礙?平安去將那瓶活血祛瘀油拿來。”

莫璃正要說不用,平安已經應聲下去了。

紅豆一瞧,趕緊跑過來蹲下幫忙撿起那些棋子,阿聖亦跟著上前兩步看著莫璃道:“沒事吧?”

莫璃此時麵上的神色已恢複正常,她搖了搖頭,然後看著謝歌弦道:“今日打擾謝公子了,時候已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紅豆將那些棋子一粒一粒撿到手裏後,卻站起身時,又一粒黑棋從她手上掉了下去,並咕嚕地落到阿聖腳邊。阿聖從莫璃身上收回目光,彎下腰撿起那粒黑棋,然後拈在指上看了兩眼。

謝歌弦並朝他道了一句:“兄台可願跟在下對弈一句?”

阿聖瞥了他一眼,將手中的棋子扔到案上:“沒時間。”

這時平安將活血祛瘀的藥油拿過來了,謝歌弦示意平安將那藥油交給紅豆,然後才又對莫璃道:“姑娘剛剛碰的那一下指定不輕,還是隨丫鬟到側廳那看看比較好,如今天涼了,這碰傷撂得時間長了也不是小事。”他說完又轉頭對阿聖道,“兄台何不趁這時候與我對弈一局,如此也不用多費什麽時間。”

阿聖垂下眼往莫璃腰側那瞄了瞄,然後就對紅豆道:“你扶姑娘到側廳那去坐一會。”

“阿聖?”莫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讓我跟謝公子下盤棋。”阿聖說著就坐在她剛剛的位置上。

莫璃微怔,又看了看謝歌弦,謝歌弦微微一笑,然後對平安吩咐一句:“你帶莫姑娘到側廳去。”

莫璃不解地看了阿聖一眼,想了想,便扶著紅豆的手隨平安出去了。

進了亭子東麵的小側廳後,紅豆小心拉起莫璃的衣擺,隨即一聲低呼:“怎麽撞得這麽重,才這麽一會就淤青了呢

!”紅豆一邊說著,一邊擰開藥油接著道,“姑娘自小隻要哪磕著碰著了,身上就容易留下瘀傷,自個都知道的怎麽還這麽不小心呢,疼不疼啊!”

莫璃噝了一聲,往下看了一眼:“沒大礙,幾日就消了。”

紅豆擰上藥瓶後,仔細給莫璃揉著淤青處,又道了一句:“這要等到回去再擦藥油,怕是淤青會更重,幸好那家夥棋癮犯了,還愣頭愣腦的,真敢就坐下。”

“你見過阿聖下棋?”莫璃微有些詫異。

“嗯。”紅豆微抬高音道,“好幾次瞧著他跟顧叔下棋呢,一坐就是大半天的,虧他有那個耐心,我是看不懂那些黑黑白白的東西。”

此時,亭子內,棋局還未開始多會,雙方卻已進入廝殺之勢了。

謝歌弦有些詫異,對方的棋路非常淩厲,且並不缺乏耐心,亦會布勢,完全是狩獵者的棋路。圍棋,自古被喻為君子之雅物,所以有君子棋路之說,意思就是點到為止,不會僅僅為何單純的勝負而手段盡出,有損君子之度。

謝歌弦並不認為自己就是君子,也不喜歡走君子棋路那一套,隻不過平日裏與人對弈,多數是走個過場,少有認真之時。但今日,對方這等淩厲的殺勢,看著大開大合但其中亦帶著狡猾的棋路倒引起他的興趣了。

“兄台這棋路,真是少見,令在下有種被猛獸盯住的感覺。”謝歌弦落下一粒白棋後,問了一句,“不知兄台是跟何人所學?”

阿聖啪地落下一粒黑棋,然後看了他一眼:“你很不簡單,不過再不小心,很可能會被我撕碎。”

謝歌弦淡淡一笑,撕碎這兩字與對方這棋路還真契合,他遲疑一會後,終是放棄救那一角的白棋,選擇繞過去直指對方中心,將之前布下的勢拉起,開始展開攻勢。

白棋如出鞘寒劍,黑棋似林中猛獸,小小的棋盤上殺氣四溢,各不相讓。

幾個回合後,白棋吃了兩粒黑棋,然後謝歌弦又問了一句:“上次兄台送在下那個酥油泡螺,不知是出於何人之手?是莫府的廚娘?”

阿聖皺了皺眉,再次舍了兩子後,緊跟著就吃了對方五子,然後道:“你少惦記

。”

好似動了猛虎的虎須一般,攻勢比之前又淩厲的幾分,謝歌弦微眯了眯眼:“難不成是莫姑娘?”

啪的一聲,黑棋又落下,寧舍下自己後方,如猛虎下山,如狼群傾巢,將一角白棋逼入囚地。

謝歌弦笑了,卻忽然猛地咳了幾聲,平安慌忙走過來道:“公子,你今日在外坐的時間太長了,進屋歇息吧,這都起風了呢!”

阿聖這才看了謝歌弦一眼,然後又轉頭往側廳那看了看,正好莫璃和紅豆從裏出來了。

謝歌弦止住咳聲後,輕輕笑了笑,然後道:“讓兄台見笑了,咱們繼續。”他很少遇到這樣的對手,這一局如今還未分出上下,自是不想就此作罷。

“公子!”平安氣急地低叫了一聲,然後就轉頭對阿聖道,“阿聖,我家公子受不得風寒的……”

“多嘴!”謝歌弦忽的一聲低喝。

平安隻得住了口,垂臉立在一邊。阿聖撚了撚手裏的棋子,然後就往棋盒內一扔:“我家姑娘已出來,今日沒時間耗下去了,以後有機會再下一局吧。”

正說著,莫璃和紅豆就往亭子這走了過來,阿聖站起身的時候,莫璃亦已進了亭子走到他旁邊。

“你下完棋了?”紅豆有些詫異地悄悄問了阿聖一句,她感覺今天這一盤棋下得好像有些快了,以前這家夥跟顧叔下棋可是老半天呢。

莫璃本是要跟謝歌弦作別的,隻是眼睛往棋盤那掃了掃,不由就是一怔。她雖隻是懂得不深,但多少還是能看出些門道來。不過短短片刻,這棋盤上竟就廝殺出如此之勢,且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姑娘身上可是無礙?”謝歌弦站起身關心的一句。

莫璃搖了搖頭,就將紅豆手裏的藥油遞回去:“多謝謝公子的良藥,今日真是太過打擾了。”

謝歌弦將手中的扇子一擋,笑道:“這東西空放在我這也沒用,姑娘若真想謝在下,改日姑娘得閑時,能送來一碟姑娘親手做的酥油泡螺,在下便是感激不盡了

。”

莫璃一怔,阿聖臉色即有些不好,謝歌弦皆看在眼裏,心中有了數,於是便接著笑道:“我就不送姑娘出去了,姑娘請便。哦,他日姑娘上門拜訪若沒碰上我的話,可以讓人去市舶司那尋一尋。”

從謝歌弦那出去後,莫璃不解地問了阿聖一句:“你們剛剛都說什麽了?他怎麽忽然跟我提起酥油泡螺?”

阿聖給她撩開車簾,然後眼睛往一邊看了看,跟著就是一臉無辜地道:“沒說什麽,他估計是肚子裏的饞蟲犯了,胡說八道呢,你別理他。”

莫璃一臉怪異地看著他,阿聖從一邊收回目光後,麵上愈加無辜了:“你別這麽看著我,你身上真的沒事?好像抹了不少藥油!”他說著就詢問地看了看紅豆。紅豆正要張口,莫璃趕緊拉住她道:“上車,回去。”

這丫頭也不知怎麽回事,跟阿聖幾乎是無話不說,莫璃真怕她一不留神,真就在男子麵前說出自己腰上一片淤青。隻是莫璃踏著小凳將要上車時,腰上即微吃痛了一下,她眉頭剛一蹙,阿聖手一伸,就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往上一抬。莫璃一驚,轉頭看了阿聖一眼,阿聖便道:“早點回去吧,你今日應該沒什麽事了,顧叔那我一會去看看。”

莫璃點了點頭,王大戶那邊肯定不會順利的,牆倒眾人推。她爹這一走,那幾千兩的匹料王大戶絕不會輕易吐出來。上了車後,莫璃慢慢回想這些日子來家裏發生的一件件事,隨後冷著臉在心裏哼了一聲,她會讓他們都後悔不該打上她家的主意。

第二日,莫大老爺那就收到莫璃讓人遞來的話,讓他今日中午去聚仙樓二樓的大廳那一會,與此同時,莫三老爺也收到同樣的消息。

兩人心裏都有些狐疑,片刻後,兩位老爺子會了麵,莫大老爺馬上就道了一句:“好個不懂事的丫頭,身上還帶著孝,竟就這麽大喇喇地在外到處亂跑,還上酒樓,她這是要做什麽!”

莫三老爺嘿嘿一笑:“管那一老一小出什麽花招,就算她們硬著嘴不交出地契也於事無補,說到底如今那片地是在大哥你手裏呢,就算你從今往後一個銅錢的租金都不給,她們也奈何不得。最遲就是拖到那老太婆咽氣,到時那片地自然而然就歸入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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