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那楊家竟開了這口!”莫璃從莫老太太那屋出去沒多會,裏頭就傳出莫老太太極為氣憤的聲音。莫璃拉著莫雪的手才走到自己屋門口,不由就往那邊看了一眼,眼神複雜,這才是開始呢……

“姐姐?”莫雪拉了拉莫璃的手,稚嫩的聲音裏滿是擔憂,“奶奶是在訓斥娘嗎?”

莫璃回過神,底下頭看著妹妹,麵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不是,奶奶在跟娘說別人家的事,不是訓斥娘。”

朱氏身體不好,自第一胎在腹中夭折後,一直到快三十歲的時候才生的她,後又過了十年才得了莫雪。成了人家媳婦卻生不出兒子,在婆婆麵前自然就更矮上幾分,她當年做姑娘時還沒怎麽發覺,直到嫁給韓四道後才明白其中滋味。

“別人家是誰家?”莫雪拉著莫璃的手,稚聲稚氣地追問。

莫璃微頓,卻這會住在西廂那的薛琳就走了過來,她即抬眼往那看去,拉著莫雪的手不由就緊了幾分,莫雪也不掙,隻是隨姐姐一塊轉頭看過去。

“表姐沒事吧。”薛琳走近後就關心地道了一句,然後又伸手想要摸一摸莫雪的腦袋。莫璃卻提前拉了一下莫雪,將她往自己屋裏一推,然後瞥了薛琳一眼:“我很好,隻是今兒怎麽不見薛姨娘?”

莫璃嘴裏說的薛姨娘是薛琳的小姑,當年還是薛琳的母親給介紹到莫家的,五年前被抬進門,頭兩年瞧著還好,可近這幾年就瞧出來也不是個安分的東西。而此時的薛家還很落魄,親戚卻不少,且喜歡占便宜又賣乖的是一個賽一個,莫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也跟他們離不開關係。莫璃此時一件一件回想,心頭漸漸有了計較。

薛琳不想自己伸手落了個空,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隨後就笑了笑:“小姑今日似乎頭有些疼,就沒出來。”她說便歎了口氣,跟著就添上幾分氣憤接著道,“那楊家也太欺負人了,怎麽在這個時候提出這事,我真替表姐不平!姨媽怎麽說的,不會就應了他們吧?”

如果說以前的莫璃還沒怎麽注意到她眼中的惺惺之態,那麽此時,薛琳在她麵前已然無所遁形。

莫璃淡淡一笑,隨口吩咐道:“我要教雪兒識字了,薛姨娘既然身上欠妥,你就去照料一下吧,這幾日家裏忙了,怕是太太一時也顧不上。”她說完就轉身進了屋,並無讓薛琳跟進去的意思。

薛琳本是習慣性地要抬步跟進去,隻是剛一動步子,卻又收住,眉頭一蹙,就轉身往薛姨娘那去了。她並不笨,今日瞧出莫璃對自己有些排斥,她本是寄人籬下,自然不想緊著去討人嫌。

第二日一早,莫璃特意挑了件玉白衫兒配淺綠縐紗裙,腰上束著碧玉帶,發上也隻戴了兩支簡單的簪子。穿戴好後,她站在鏡子前,定定看著那張年輕單純又容貌過人的臉,直到紅豆進來說老太太已經出來了,她才回過神,麵上露出一笑。

莫家是前鋪後宅的四進院,為了照顧生意,鋪子東麵開了個角門,平日裏無論是下人還是家裏人出入,基本是走的角門。原本莫璃扶著莫老太太就要往角門那去的,卻剛走出二門時,莫老太太忽然問了一句“老爺這會子在鋪裏的嗎?”

旁邊的劉媽回道:“在的,剛剛韓爺過來了,正跟老爺在鋪子裏說事呢。”

莫璃腳即一頓,跟著就開口道:“奶奶你先出去,我手絹忘在屋裏了。”

“我給姑娘拿去吧。”一旁的紅豆忙張口,莫璃卻道:“不用,你跟老太太一塊在車上等我。”她說完就轉身往回走。

“這丫頭,以前也不見這麽丟三落四的。”莫老太太不疑有他,隻笑了一句,又讓莫璃快些,然後便繼續往角門那去了。

莫璃不過是作勢往回走,打量著莫老太太等人離開後,她即回身,咬了咬牙,目光微沉,就往鋪子後門走去。

“莫掌櫃,我之前一直想辦法給你拖著的,隻是不知誰告訴了三舅爺,所以……”莫璃剛從後門走進自家鋪子,就聽到一個溫厚的男聲,那語氣任何人聽著都不會懷疑他的誠懇。可那一瞬莫璃目中驟寒,緊緊捏在袖中的拳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韓四道!

“我知道為難你了四道,隻是如今我這都壓了好幾個月的貨,生意著實冷清,實在拿不出餘錢,你看能不能……”莫璃走過去時,就看見自己父親佝僂著腰搓著手,低聲下氣地站在那個年紀足以當他兒子的男人麵前,一臉惴惴不安。

韓四道是她三叔公家的表親,隻是自家家境不好,早年喪父,四個兄弟中,上頭兩哥哥幼年夭折,第三個又是個癡呆。唯他得天獨厚,不但生得儀表堂堂,腦子也極聰明,做事滴水不漏,為人還忠誠,寄人籬下沒幾年時間就得了三叔公的看重。

當年她嫁給他時,他還隻是她本家那邊的一個小管事,爾後他卻隻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把莫家的東西一點一點收入自己囊中,然後再一個一個抹去對他無用之人,比如她。

這個男人心機有多沉,手段有多狠,沒人比她更了解。

曾經她想不明白,他為何偏偏跟薛琳搭上一塊,如今才得恍悟,他們其實是同類人,隻怨她明白得太遲,為此付出的代價太慘重。

“爹。”莫六斤正發愁時,莫璃在後麵叫了他一聲,聲音輕而婉轉。

莫六斤回頭瞧著自個閨女,愣了愣:“你怎麽出來了。”

“我今兒陪奶奶去廟裏上香。”莫璃微垂著臉走過去,“爹是遇到什麽難事了麽?”

“沒有沒有。”莫六斤忙搖頭,然後就打量了莫璃兩眼,“出去怎麽不走角門,老太太呢?”

“奶奶出去了,我忘了東西回去拿,過來時聽著爹的聲音便進來看看。”莫璃說著就看了韓四道一眼,然後慢慢垂下眼,低聲道了一句,“我剛剛聽到一些,韓爺是來催債的麽?”

剛剛聽他們說話的時候,她就想起來了,此次難關就是她家走向徹底衰敗的開始。當年嫁給韓四道後,見慣了他的手段,她也曾回想過這件事,亦隱隱覺得裏麵有問題。照父親那保守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大量進這樣的次等布匹,指定是有人暗中做了什麽。隻是當年她太過信任太過感激韓四道,從不願將一丁點不好的推測加在他身上,不想卻因此釀成大禍。

“莫璃怎麽這麽說話!”莫六斤忙嗬斥一聲,跟著就轉向韓四道賠笑,“小女無知,你別放心上。”

韓四道即搖頭,看著莫璃的目光柔和且充滿善意:“不妨事,雖非我意,但其實莫璃姑娘說的也沒錯。”

莫璃馬上抬眼急急道了一句:“我知道韓爺是為人仗義,所以韓爺這次能不能幫幫我爹爹。”

“莫璃!”莫六斤又嗬斥一聲,一張老好人的臉上帶著極窘迫的表情。

莫璃咬了咬唇,委屈地看了韓四道一眼,然後才微微垂下臉。最是那一低頭的委屈,頓時令韓四道心生憐意,隻是他麵上卻苦笑:“不是在下不為莫老爺說話,隻是三舅爺那邊已經開了口,這就再拖不得了。”

莫璃聲音放得很低,但咬字卻很清楚:“我並非求韓爺為爹爹在三叔公跟前說話,隻是求韓爺幫幫忙。”

“莫璃,這是爹的事,你別讓老太太等久了。”莫六斤說著就要讓莫璃出去。莫璃卻懇求地看了韓四道一眼,那一眼欲說不能的風情,令年紀正當血氣方剛的韓四道頭腦一熱,當下就開口:“莫璃姑娘,隻要是我能幫得上的地方,絕沒有推脫的道理。”

莫璃即充滿希望地看著韓四道:“韓爺如今幫族長管著那麽多鋪子,還認識那麽多商人,之前也曾幫過莫寶堂哥賣出幾千匹的紗和蕉布,爹爹如今這些布料雖不能跟莫寶堂哥的貨比,但韓爺,韓爺指定是有法子的。”

她在委婉地提出讓韓四道包下莫六斤這些滯銷的布料,這事其實莫六斤一直想提來著,隻是總不好意思開口,而且韓四道早在他開口前就找借口堵住了。莫六斤人老實,被人一堵,便當對方真的有困難,自然更不會開口了。不想如今閨女竟代他提了出來,他一時倒是有些愣住。

莫說莫六斤,就是韓四道心裏也有些詫異。他之前幫莫寶代銷貨物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莫璃如今卻點出來,豈不是說明莫六斤之前就已打聽過。如此說來,莫六斤其實並不如表麵上那麽相信他,這般一琢磨,他果真有些遲疑了。

莫璃清楚,韓四道在暗中幫莫家族長打壓她爹的同時,還要博取她爹的信任和感激以獲得私利。如今她在她爹麵前點出韓四道其實還是有幫忙的能力,那韓四道就不得不考慮她的請求,無論是為討她歡心,還是為他自己以後做打算。

當你還不足以對抗強者的時候,要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弱小博取最大的利益。執念,每個人的心魔;欲|望,所有人的弱點。隻要你看清對方的執念以及潛藏在深處的欲|望,就等於抓住了他的弱點。這是,他曾經教過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