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亓官家的時候正值月上中天,亓官夫婦極力挽留月下眠三人留宿一晚,如此熱情的建議被月下眠堅決的推辭了——

本王又不傻,留在你家本王還能跟清歡共處一室嗎?!

眼看一計不成,雪四姐又生一計。

臨行時,大齡外甥相當殷勤的將三人送到岔路口,本想直接將他們送回家,然後借口天色已晚雲雲留下,無奈月下眠直接扔給他老師的架勢,拒絕他再往前送一步,大齡外甥隻好戀戀不舍得看著便宜老師欲言又止。月下眠對他說了一長串類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表達激勵的廢話後迅速遁走,生怕晚了一步就會被這個便宜學生拖回亓官家關進小黑屋。

從亓官家到月下眠的私宅要穿過四五條街巷,月下眠推辭了亓官家的馬車,三人沿著燈光幽暗行人漸稀的小巷子慢慢往小宅走去。

今夜明月未滿,可月色卻清冽得剛剛好,夜風夾雜著幾分或是濃烈或是溫軟的酒香撥亂了流雲,桂子的芬芳在庭院牆隙間悄然彌漫著。

腳下的石板沁著微微的涼意,石板縫裏的青苔正為第二日清晨的露水凝結著霜氣,悠長悠長的街巷裏回蕩著月下眠和明順兩個人錯亂有致的腳步聲,偶爾還能聽到隔壁街上打更人的吆喝與鑼音。

月下眠每呼吸一次,他的口鼻中都會彌漫起亓官家米酒的柔香,當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香氣經久不散,微醺也變做了沉醉。他真的很想將亓官家的廚子挖回王府去,雖然他現在有些暈暈乎乎,甚至難辨東西南北,但還是能準確的捕捉到那誘人的香氣是從雪清歡手中的食盒中散發出來的,看明順口水快要滴到上麵的垂涎模樣,想必他的推斷很是正確。

明順略顯擔憂的看著走三步就要晃一下的月下眠,問道:“殿下,您還記得宅子是哪個方向不?”

月下眠晃了下,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怒視他:“當然是東邊,本王又沒醉!”是東邊吧?好像是西邊的說……

明順懷疑的看了他一會兒,又低頭看著自己被握在某個自稱沒醉的人手裏的爪子,很小聲的說道:“殿下能不能先放開奴婢?這樣影響不好,萬一被人看到……”

話音未落,已有兩束目光齊刷刷的射了過來,那燙手的灼熱似乎要將明順的爪子燒出兩個洞來。

雪清歡很好奇的瞄了遲遲沒有鬆開手的月下眠一眼,對方頓時像被狗咬了一般,鬆手縮手的動作一氣嗬成!

好方好方的月下眠尷尬低頭,重新找到那隻冰涼柔軟的小手握在手心,三步一晃的慢慢向前走去。

一天遭到無數次遺棄的明順再次準確的捕捉到了來自月下眠的深深地嫌棄:“不是叫奴婢小妖精的時候了,哼……”奴婢又不咬人!

雪清歡一隻手拎著食盒,一隻手被月下眠藏進手心,一邊有月餅濃鬱的香味,一邊又有從月下眠身上散發出來的酒香,還有掌心傳來的溫熱,滿地如水的清輝……清醒敏銳如她都不禁有些幽幽的沉迷。

握著她手的那隻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熱,她不禁

抬頭看了月下眠一眼,卻忽然之間挪不開眼——

也許算命先生說的有道理,麵相有時候也能看出一個人的身份。

與雪清宛略帶鋒芒的劍眉星目大不相同,月下眠的麵相很是明媚親和,那雙眸子是最會騙小姑娘歡心的桃花眼,笑起來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溫柔與深情,特別是在看向雪清歡的時候,那眼神便像是春風與鶯羽,細細密密地掃過她的心尖……

雪清歡突然就臉紅了,趁月下眠不注意迅速將視線挪開,可心裏卻留下一個影子揮之不去,她默念了好幾遍內功口訣,念到最後卻變成了“我好像很喜歡這個人”~

明順看氣氛太好,便與他們拉開了距離,溜溜達達地跟在後麵,但心裏還惦記著怎樣從雪清歡手裏討到一塊亓官氏秘製月餅來嚐嚐。

“清歡。”酒醉的月下眠反比正常狀態下的他更顯正經,說話的語氣亦不再輕佻。

雪清歡將目光投向他:“殿下有何吩咐?”

月下眠搖頭:“沒有,隻是想喊你一聲。”

聞言,雪清歡將目光轉向一側,靜默不語。

二人沉默著將這段小巷子走到了盡頭,拐進左手邊的長街後,月下眠又喚了她一聲。

“清歡。”

雪清歡再次將目光轉到他臉上:“殿下?”

月下眠再次莫名收聲。

過了許久,就在雪清歡以為他會想剛剛一樣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他說道:“清歡,以後等我們有了小孩,能不能讓我們的次子改雪姓,我想讓長子繼承安親王的爵位,你願意嗎?”

雪清歡震驚的看著他:“什麽小孩?”

此事由來可以追溯到酒席過後雪氏姐弟三人去花園說悄悄話的那段時間,同樣與雪家姑娘有牽扯的亓官姐夫與月下眠也說了一些悄悄話——

月下眠在席上被便宜學生有意灌了好些酒,此刻看人都有些重影,他見屋裏隻剩一個亓官姐夫,最最難纏的那姐弟兩隻與雪清歡都去了花園,整個人便放鬆下來,看著小綿羊似的亓官姐夫,有些話也就少了個把門。

“姐夫,求娶雪家的姑娘是不是很艱難?”

亓官姐夫抿口清茶,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殿下有所不知,世人隻道雪家的姑娘嫁人晚是因為有十年的時間為家族奔波而耽誤了,其實不然,雪家擇婿之謹慎嚴格,說出來實難為世人所理解。當年為了娶到清夏,草民放棄了亓官家的長子繼承權,將自己的名字從族譜中的嫡支遷入旁支。成親之後,草民又將自己這一支遷入雪家族譜中,並將膝下長子改姓為雪作為清夏的傳承。將來,等草民與清夏百年之後,會合葬入白雪塚。如此,草民才算是正式入了雪家主的眼,成了雪家真正的女婿。”

本來有些迷糊的月下眠一聽這話頓時清醒了不少,暗道:“這何止是艱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放棄安親王的封號,將自己從皇室玉牒上除名,自己的孩子要隨母姓,死後拋卻皇家陵園而入雪家的祖墳……這所有的一切無一不是背棄

祖先去做上門女婿的行為,在民間已是丟人現眼的做派,更別說皇族。不要說皇帝與滿朝文武不同意,就連月下眠自己也是一百二十分的不同意!

正想著,又聽亓官姐夫說道:“清夏猜的不錯,您果然猶豫了。殿下,草民鬥膽勸您一句,您與草民不同,有些東西您看的比生命還重要,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全天下人看在眼裏,想想您的聲譽,再想想皇族的聲譽,您還要繼續下去嗎?”

月下眠端著茶盞不說話,內心小人兒早已分裂成了無數個,在心髒那片拳頭大點兒的地方伸著手張牙舞爪的廝鬧著。

他喜歡雪清歡那傻姑娘,喜歡到舍不得碰她一根頭發絲卻恨不得將自己揉碎了融進她的血脈中,從此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哪怕是輪回百世他都是她難舍的一部分!

他不怕鄭晨鳧揭穿他用計害死李燕回的陰謀,不怕月下樘搶走他所有的聲望與功勞,不怕皇帝將他棄如敝履,也不怕天下人會嘲笑他這輩子隻吊死在一塊木頭上,更不怕雪家人的圍追堵截……怕隻怕雪清歡會在十年之後轉身離去,從此將他當做陌生人,或者對他留存的那一點印象,僅僅是曾經做過他的客卿而已。

他以為,他與雪清歡之間最大的阻礙,除了她的呆傻和雪清宛幾人的阻撓以外,再無其他。如今,亓官姐夫卻給他出了一個更大的難題——背棄祖宗,入贅雪家。

月下眠沉默了很久方開口說道:“本王有本王的難處……”

亓官姐夫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卻沒有說話,隻是很客氣的告辭離開,留下月下眠在那裏若有所思。

……

如此,便是月下眠深思熟慮了好幾個時辰的結果——玉牒雖不能改,但是他有權讓自己除長子之外的孩子都隨了雪清歡的姓氏。

皇族的子孫隨了母姓,這也算是延瑞幾百年來頭一份的奇事!

月下眠將懵比的雪清歡拉到跟前,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解釋說:“如果我不姓月下,隻要你願意娶,我願意背棄整個家族嫁給你,可是我偏偏得了這個姓氏,我不能因為……讓整個延瑞被恥笑,所以,這樣懦弱又無情的我,你還願意嫁嗎?”

大老遠就聽到月下眠深情剖白的明順撇撇嘴:“什麽還不還的,人家以前也沒答應過要嫁給您啊……”

雪清歡剛從孩子的怪圈裏跳出來就聽到月下眠這一番充滿了哀求和難過的話,她很是為難地說道:“殿下,家兄曾經說過……”

一聽到“家兄曾經說過”月下眠便知大事不妙,果不其然,雪清歡認真的在他小心髒上戳了一刀:“長兄如父,凡事都得征求他的意見,所以屬下必須給家兄去封信才能回答您的問題。”

氣氛被迅速破壞掉,月下眠真的很方:“……”讓本王去死一死吧!

哪知,雪清歡又及時又善意的提醒了一句:“殿下,您是不是醉了?”

的確是借著酒勁表了個白但是不幸偶遇成功他母親的月下眠方著臉回道:“醉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