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向西關的第一座城池前,建坤二十五年的第一場雪落在了雪清歡的眉心。

她腳尖一點,飛身躍上一棵老樹的樹梢,雙手環在胸前,目眺遠方。忽然間,她想起了離家以後看到的第一場雪。

對,是在安親王府,那天她抓到了一隻細作並且要了他的命,那個時候李燕回還活著,李家也還在,而哥哥……還是那個笑起來會呲出兩行白牙的哥哥,可是為什麽現在不一樣了?他好像變得……偏執又霸道……人為什麽會變?真是難以理解!

月下眠站在帳篷自帶的小窗前,微仰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一襲玄衣於雪中獨立的雪清歡,看著她被紛紛揚揚的小雪吹白眉頭鬢角,看著她身姿挺拔如同一柄鋒芒凜冽的長劍,看著她似乎永生永世都不會為人情世俗所動的表情漠然的側臉。

月下眠隻怪他自己,怪自己未能參與到雪清歡的從前卻沒有在現在對她更好,怪他口不擇言胡說八道造成了今天這樣生硬的局麵……

其實在別人眼中你與雪清宛才最是般配吧?

一樣的裝扮,一樣的強大,一樣的麵孔……甚至在心裏留給對方的位置也是一樣的!

可是在你們眼中,人倫算什麽?

而我,又算什麽?

雪清歡,我總說我喜歡你,卻從未告訴過你什麽叫做“喜歡”,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向你解釋的機會?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麽叫做“喜歡”才對雪清宛那般馴服?

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可不可以將注意力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鍾?哪怕半刻也好,這樣我便不會再有被冷眼忽視的錯覺了……

月下眠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雪清歡身上的每一個細節,然後勾勒出她沾染了雪花的眼睛與睫毛,找到她眼中眺望的方向,與她一同看去,望她所望,想她所想……呃,雖然不算是偷窺,但是被對方發現了也好生尷尬的說~

月下眠“嗬嗬”幹笑兩聲,瞬間將昨日許下的“除非她先跟本王認錯否則本王絕不和她說一句話”的誓言拋至九霄雲外,揚聲喊道:“清歡,外麵冷不?”

雪清歡看了看在風雪中凍得略顯猥瑣的眾將士,沉默不語:“……”你說呢?

自覺剛剛說錯話的月下眠好方好方,恨不得給自己的腦袋來上一錘子!他緩了緩心情,再次尷尬的笑了下,說道:“雪下得挺大哈!”

雪清歡看著小雪稀稀落落飄了許久都未染白的地麵很長時間,扭頭看向月下眠,一臉漠然:“還行。”

月下眠方得實在是笑不出來了,他現在隻想給自己的腦袋拍上一磚頭以表慶賀,慶祝兩個人冷戰一整天後重新開始交流,可是自己卻表現得好蠢!

雪清歡表情淡漠的跳下樹梢向月下眠的帳篷走去,身著單衣卻麵不改色,看得哆哆嗦嗦來回跳腳取暖的將士們羨慕不已!

月下眠笑眯眯的站在帳篷門口看著雪清歡走過來,竊喜:“她這是原諒我了吧……是的吧?麵無表情的模樣都那麽可愛~”

雪清歡看著他傻笑的模樣,想起了曾經見過的一種小動物——

傻麅子!

“開飯了!”

軍營裏兵卒奔走相告,生火的小心翼翼掩住火苗,紮帳篷的在邊邊角角多壓幾塊石頭,隨後便挨挨擠擠的衝向後廚搬出來的大鍋。

盛滿濃湯的大鍋乍一掀開蓋子,滾滾濃香頓時隨風過十裏而縈繞不散,又燙又香的味道將饞蟲勾了上來,引誘著腹中空空的人垂涎欲滴。

月下眠窩在帳篷裏沒有去盛湯,他托著下巴看著雪清歡“嘎嘣嘎嘣”咬著大餅,吃得十分認真且用心。

月下眠微笑盯:“……”看上去味道不錯。

雪清歡沉默:“嘎嘣、嘎嘣……”

月下眠繼續盯:“好吃嗎?”

雪清歡一愣,點頭:“嗯。嘎嘣、嘎嘣……”

月下眠持續盯:“我也沒吃飯呢!”

雪清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屬下在吃。”

掀桌!

就不能主動提出分我一半嗎?!

月下眠撩衣起身,木著臉去後廚拿碗盛湯,雪清歡放下大餅快步跟上去守著他……

最終二人盯著半碗香氣四溢的湯底啃完了兩張餅,隨軍的廚子愧疚得一宿沒睡好!

夜裏,由於帳篷沒有橫梁可以讓雪清歡打坐練功或是休憩安眠,月下眠便很是大方的讓出了半張榻。

他抱著被子,伸手拍著軟榻,笑嘻嘻的說道:“來嘛~有什麽話不可以上來躺下說……來嘛~不要不好意思~”

雪清歡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她在月下眠身旁合衣躺下,僵硬得像是一塊木板,直挺挺的橫在被子裏。

月下眠將臉扭向裏側,掩藏住自己根本掩藏不住的詭異表情,他的笑聲在內心激烈回蕩著:“哦嗬嗬嗬~~~同床共個枕什麽的還不是小意思……爭取下次更進一步,哦嗬嗬嗬~~~”

半夜,月下眠佯裝睡意朦朧地伸出手臂圈住雪清歡的小蠻腰。警醒的雪清歡察覺有人接近,遂起一腳……

砰!

雪清歡愧疚的看著月下眠在帳篷內壁上彈了一下,又滾回榻上。

月下眠生無可戀臉挺屍中:“……”嗬嗬,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

一場小雪過後,再往西關行進途中卻再未遇見過下雪天,一路晴空萬裏,天氣好得不像話,仿佛前幾日那場小雪隻是做了一場夢。

過了守京關西進的行程便算是完成了第一階段。守京關以西還有一大一小兩座城池,大城距離西關還有一段距離,而小城便是那個幾近荒蕪的地方,叫做西關城。

此時,大軍就駐紮在大城西側三十裏外的曠野上。

臨近黃昏的時候,月下眠的帳篷裏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人,皆是隨大軍出征的將領。眾將排排坐在月下眠下首,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與西關有關的話題,月下眠邊看山河地理圖邊聽他們說話,一臉笑意盈盈,不時插句嘴融入到他們的話題中去……氣氛很熱鬧,但總感覺有點莫名的詭異。

月下眠眼睛死死的盯著山河地理圖,暗地裏卻在琢磨他們的來意:“看他們一臉沒話找話

說的模樣,想必個個心中都不懷好意……難不成是因為仰慕本王不好意思說才擠在這裏東拉西扯試圖引起本王的注意嗎?哼,妄想!你們都不是清歡,別想引起本王的注意!”

然而,事實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這群人絕大部分都是來圍觀雪清歡的……當然,這個“陰謀”絕對不能讓月下眠知道,更不能讓雪清歡本人知道!

因為他們都在無意中看到過月下眠偷親雪清歡卻被打臉的慘劇!

“末將希望早些到西關。”邱校尉坐在月下眠的右下首第一位,摸著後腦勺笑得十分憨厚,他大概是這一群人裏唯一一個來此的目的和他說的話一樣單純的人!

邱校尉年紀比月下眠稍大一些,在京畿營當兵十多年了還是頭一回離開京城跑這麽遠的路,其興奮程度可想而知。眾人隻聽他繼續說道:“聽說西關也有麅子,末將吃過一次烤麅子肉,那滋味……嘖嘖嘖……”

“肅慎那裏的麅子才好吃!”另一名小將反駁道。

“肅慎那裏的麅子都是鷹神海東青的,哪有你吃的份兒!”

眾人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哪裏的麅子肉更好吃”這一話題上,直說得自己口水橫流,說得月下眠都惦記上了那傻乎乎的麅子。

“烤麅子嘛,本王也很想念,等到了西關本王請客,請大家夥兒吃烤麅子肉!”

“多謝殿下,末將可以去逮麅子……”

“末將願與他同往!”

……

雪清歡坐在窗邊的小板凳上看著窗外,隨他們或是偷瞄,或是光明正大的扭頭看過來,她隻管沉默不語,看自己的風景。

不遠處有一個陡坡,陡坡上覆蓋著成片的枯草,蒼綠的矮灌木叢一撮一撮的散落在上麵,陡坡下……

咦?

陡坡下麵那是什麽?

雪清歡微微眯起眼,仔細打量著。

隻見一隻草黃色的動物杵在那裏東張西望,一對長角上掛著幾根細藤蔓,它抖抖大耳朵,慢悠悠的挪了個地方繼續東張西望……

那是……麅子?

雪清歡不由得扭頭看了看那幾隻還在熱火朝天的討論著烤麅子肉的人,暗暗懷疑他們對麅子的執念到底有多強才能召喚出一隻真麅子來!

雪清歡於眾目睽睽之下跳窗而出,驚得眾人一股腦的湧到窗邊張望。

“傻麅子!”邱校尉驚喜的喊道,立馬跟上了她的腳步,衝向那隻麅子。

“快抓麅子……”

月下眠看著眾人興高采烈的躥出去,自己不緊不慢的踱出帳篷,內心暗笑:“急啥嘛~再急你們也趕不上!”

果然,待邱校尉等人趕到時,雪清歡正拖著麅子的一隻長角往回走,她的峨眉刺直直貫入麅子的長脖子中,血滴了一路。

作為第一目擊者的邱校尉手舞足蹈的比劃著:“隻見雪姑娘一抬手,峨眉刺直直飛過去,那傻麅子屁股立馬就白了哈哈哈……傻麅子‘嗷’的叫了一聲,然後沒有然後了哈哈哈……死了哈哈哈……”

雪清歡:“……”它“嗷”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