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下眠無比親昵的在自己臉頰耳鬢磨磨蹭蹭,雪清歡心中微動,抬起右臂攬在他的腰際。

掌心銀線絞絲織就的蟒紋略顯粗糙,她低頭嗅到了清茶的微香和淺薄的藥湯氣味,清香一衝,尚有些迷糊的思緒漸漸清晰,胸中卻總有些憋悶不適。

“清歡,你醒來真好……”月下眠雙手捧起雪清歡有些蒼白的臉,細細打量著她的眉眼。

雪清歡習慣束起頭發,初始是支檀木雕就鳳頭木簪,後來月下眠從自己的小金庫裏挑了個精致的銀冠贈與她束發,銀冠銀簪映襯下,原本有些淩厲的麵容便越發顯得氣勢淩人。月下眠有時暗自後悔,當初隻覺得那銀冠頗為適合雪清歡,卻不曾想這一打扮使得那本就不溫柔的姑娘變得越來越沒女人味!

此時未束發的雪清歡難得流露出屬於姑娘家的柔態,兩側垂發落肩,眉峰都溫和了許多,菱唇泛白,抬首間眸光盈盈,鴉青三千掬在手中卻如墨泉般從指縫間流下。指腹輕撫她臉頰,月下眠目光熾熱,斂目低頭——

本王近在咫尺的、冷豔絕倫的姑娘……放下你的冷漠,讓本王……

“殿下!”李耀祖扒著窗欞往屋裏瞅,一張老臉興奮得不要不要的,他將手伸進屋中朝雪清歡招手,“殿下,末將聽說雪姑娘醒了!雪姑娘,看這裏~”

殿下殿下殿下……殿下你大爺的殿下!

本王感情如此坎坷全拜你們這群小犢砸所賜!

本王差一點點就親上了……就差那麽一丁點……

月下眠扭頭,目光惡毒的瞪了李耀祖一眼,自己快走幾步“啪”地關上窗:“你瞎,看錯了!”

李耀祖委委屈屈的站在屋外:“末將不瞎……”末將都看到你們抱在一起了~

月下眠變臉如翻書,凶神惡煞的模樣眨眼間變作一副笑靨如花的表情,他謹記張太醫“傷勢過重宜多休養以防引起舊疾暗傷,傷口愈合之前盡量不要隨意走動更不要舞槍弄棒”的囑托,小心翼翼地將雪清歡扶到榻上坐下,那戰戰兢兢的小心情,有種類似於“陛下易碎,微臣不勝惶恐”的微妙感覺。雪清歡卻是一身不自在的坐在榻上,月下眠看小白兔小綿羊似的眼神看得她如坐針氈。

“來,喝了藥你就好了。”月下眠端起黑漆漆的藥湯,笑容滿麵朝她走來,他自覺那笑容要多溫柔有多溫柔,溫柔得能擰出一湖春水來。“乖,張口~”

可惜那笑意看在雪清歡眼裏無異於大尾巴狼不懷好意的獰笑,藥湯散發著一種濃濃的味道,那種味道叫做“苦啊苦”!

大尾巴狼獰笑著逼近,小白兔忍不住往後縮了下,不料牽扯到胸前的傷口,胸前頓時一片濕熱,小白兔微微蹙起眉,抬手按住了傷口。或許是傷時失血過多,再加上數日昏迷不曾進補,雪清歡眼前金星亂轉,腦子裏也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她費力地深吸一口氣,胸腔裏那種憋悶的感覺卻不減反增。

月下眠丟開藥碗,箭步上前接住了忽然倒向一側的雪清歡,墨色衣襟上漸漸氤氳開一片深色,觸了一手血紅。

“來人

,快傳太醫!”

……

砰!

安親王府天工司某間作坊內又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爆炸,灰頭土臉的工匠爭先恐後地從冒著濃煙的屋裏擠出來,兩扇雕花木門卡在門框上“咣啷咣啷”抖得像篩子。

“嘖,明順呐……”聞訊趕來的曹長史頗為失望的搖著頭,他子承父業做了大半輩子的工匠,見過手腳不靈活的,還沒見過笨成明順這樣的,不知道安親王把這貨打發到天工司來懲罰的到底是他還是明順!

這孩子就是來搗亂的吧?

一定是的!

明順扶正帽子,臉色很黑,表情很憂傷,語氣很難過:“曹大人,奴婢還是去煙花坊吧~”

曹長史也很想讓他去煙花坊給做好的煙花擺擺造型打打包,無奈鍾叔傳達的消息卻是“殿下讓明順公公在火藥坊安心學習製造煙花,希望明順公公能學有所成”!

曹長史憂鬱的看著明順,長長的歎了口氣:“公公還年輕,多加努力必有所成。”等你學有所成,恐怕半個天工司也被炸幹淨了!

聞言,明順鬥誌頓起,想想月下眠預定的“大牡丹花”,想想無比小氣的殿下信誓旦旦承諾做得好便還給他的俸祿,似是已經看到月下眠一邊放著他親手做的煙花一邊將俸祿還給他的美好畫麵——六十多兩銀子,就靠我這雙手來創造啦!

曹長史隨口激勵了眾工匠幾句便溜之大吉,生怕一會兒作坊裏又炸了,更怕將他炸得跟明順一樣臉黑發焦。

火藥師父第一百零八遍手把手的教明順調製配方……

傍晚,天色灰藍陰沉,天工司大小工匠收工開飯,從收工後一直到明早上工之前都屬於個人自由發揮的時間,工匠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找樂子。明順解了髒兮兮的圍裙,換了身便裝跟著王承疇和良藥司孫長史去小麵館吃牛肉麵。

安親王府的奴仆官吏都像安親王一樣,全然不知起早貪黑是怎麽回事,小日子安逸得讓人嫉妒!

臨近冬至,天黑的越發的早起來,明順三人走到承平門時王府裏已經上了燈,他們看到對麵昌恪門下站著個人,影影綽綽的看不太清模樣。

那人一襲深紫色冬裙,雙手籠在袖子裏,懷裏圈著一個小包袱,東張西望……好了,不用看了,他們已經知道是誰了!

三人果斷掉頭往回走。

“明順小公公,王侍衛長,孫大人……請留步~”那人小跑著追過來,香風緊隨而至。

“先喊的你,你留下,我們先去麵館等你……”危急關頭,王承疇和孫長史果斷選擇了“為自己插朋友兩刀”這種不仗義的做法,溜得比兔子快。

“不帶這麽玩的……”明順憤憤不已,蘭花指捏的要翹上天去。

“明順小公公~”名花捏住明順的袖子,笑容溫柔,“天色已晚,小公公用過飯了嗎?”

“沒呢!”明順揚聲說道,似是自覺聲音有些太大了便幹笑了兩聲,問道,“名花姑娘有何指教?”

“不敢,隻是小公公和府中各位大人一直對名花照顧有

加,名花無以為報,眼下天氣漸冷,名花便自作主張給小公公和各位大人做了圍領,聊表謝意。”名花舉起手中的包袱。

“姑娘既然在安親王府住下了便是王府的一份子,照顧姑娘是應該的,隻是這府中上下除殿下、小雪與咱家的衣飾外皆由王府紡織司提供,不敢生受姑娘恩贈。”明順為自己打得溜溜的官腔拍起小巴掌。

“小公公可是嫌棄名花手藝粗劣?”名花淚眼汪汪十分愧疚地看著他。

是哎,咱家手藝比你好多了好伐!

“不不不……”明順擺手假笑著,暗自懷疑這消停了個把月的女人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果然,名花突然有所頓悟似的看向他,一臉好奇的問道:“小公公欲往何處去?怎的不見殿下……與雪姑娘?”

後麵的“與雪姑娘”加的真是生硬啊!

咱家就說怎麽可能有人無事獻殷勤!

明順抬腿便走,揮揮爪子作別殷勤的名花:“咱家去吃飯了,殿下和小雪不在家。”

殿下不在家?

我怎麽不知道!

名花驚悚了:“小公公可知殿下何處去了?”

明順轉過身來,一臉“全天下都知道怎麽就你不知道”的表情:“去西關督軍了。”

這麽大的事怎麽沒人通知我?!

為什麽不帶明順偏偏帶上了雪清歡?!

不行,我也要去,不能讓那女人霸占殿下!

名花咬咬牙,提著裙子往回跑,著急的險些撞倒一個端飯的婆子。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明順對月下眠和雪清歡的思念便如滔滔巨浪奔流而去——

西關的手抓羊肉怎麽還不來?

除了他自己壓根沒別人還記得要給他帶羊肉,月下眠一心撲在雪清歡身上,坐在塌邊與雪清歡大眼瞪小眼。他首次爆發了怒視雪清歡的勇氣,不甚正經的安親王殿下生氣起來還是很有氣勢的,最起碼雪清歡感受到了他眼神的銳利,像小飛刀一樣“咻咻咻”的戳過來。

“年輕人啊,總是不將自個兒的身體當回事,等到老了老了有的罪受!”張太醫再次開了眼界,雪清歡是他從醫近五十年來見過的病後痊愈最差勁、最不配合的病人!

他麻利的開了方子交給小張軍醫拿去抓藥,重新坐下給雪清歡把脈,時間越長他越是搖頭歎息:“不成不成,這樣下去你陳年累積的舊傷暗疾必會傷及肺腑,到時候已不是咳兩口淤血便能解決的了……老臣開的方子苦是苦了點,所謂良藥苦口,雪姑娘切莫再鬧小孩子脾氣!既然殿下將雪姑娘交到了老臣手中,老臣必定是要治好的……彎刀創口雖細卻深,雪姑娘若不想失去這條手臂就仔細將養著,特別是胸前那道傷最是嚴重,不及時愈合定要傷及性命……在舊傷暗疾痊愈前雪姑娘不可擅動,不可吹風,不可習武,不可運功,不可……”

一堆“不可”說出口,雪清歡頓時有一種天都塌了的感覺:“我又不生孩子!”

張太醫胡子都氣白了:“你個小丫頭片子,你你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