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白馬國主大壽,外頭的天氣卻是難見的陰沉寒冷,辰時中,屋裏屋外仿佛還處在天光蒙蒙亮的時刻。官驛裏通了地龍,各間房舍都是十分暖和,因此這個時辰除了仆役侍女。並不見有多少人在外走動,貴客都躲在屋裏掌燈禦寒。

雪清歡端來早飯時月下眠已將屋裏零落四處的燈點亮了,正披著一件天水青的棉袍坐在桌邊看書,看到她進屋便放下書起身迎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摟過她的小蠻腰“吧唧”親臉頰了一口,笑嘻嘻地看著她。

雪清歡抬腿就要一腳踹過去,突然想起今晚月下眠要代表延瑞赴宴,踹壞了可不成,遂收回小腿,權當沒發生過,放下托盤就跑回房梁上蹲著去了。

屋中燭火光線偏黯淡又隱隱透著股花香,使人有些昏然欲睡的朦朧之感。月下眠吃掉自己那份酸酸甜甜的奶酪餅又喝完一小碗香氣濃鬱的熱牛乳後意猶未盡,將魔爪伸向另一份早飯,猶豫了下又縮回爪子,揚聲喊道:“老喬啊,起床吃飯啊!老喬,小喬……喬上虞你睡死了?!”

過了約摸盞茶工夫,方聽到內室傳來一聲細若蚊蠅的哼哼:“嗯……起呀……”

月下眠又看了一眼奶酪餅。

小半個時辰後,那碗牛乳已經在表麵結了一層薄皮,內室毫無動靜,**半個時辰前是什麽樣子現在還是什麽樣子。月下眠忍不住又喊了一遍,被打擾的喬上虞憤憤的捂住耳朵,嗷嗷了一聲:“你自己吃吧,我不吃了!”

“哎,好嘞!一會兒我和清歡去赴宴,既然你不肯起,我們就不帶你了。”其實這句話才是月下眠最終目的!

喬上虞無所謂的哼了聲:“切~”還有大把的美食在桌上放著呢,誰稀罕跟你去王宮!

殊不知,那“大把的美食”已是連渣渣都不剩的空碗碟!

常年處於雪清歡和雪清宛這對“雌雄雙煞”壓迫下的安親王即使飽暖了也不敢思** 欲,惦念著方才雪清歡對他腳下留情,此時他隻敢坐在桌旁捧著書本偷瞄雪清歡,從頭瞄到尾,在心裏對她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此人忽然靈光一現,隔空比劃估算起她的身段尺寸,腦海中浮現了無數時常出現在宮裝上的樣式隆重的繡花樣子,打算給她做一些十分不普通的新衣裳。

雪清歡卻是躺在房梁上拿著軟布和針仔仔細細清理著那幾枚在手指上嵌了十幾年再也取不下來的鷹爪刃,她目光專注,一丁點餘光都懶得賞賜給月下眠。

雖是這般“無情”相待,目光依舊難舍難分的某人仍感覺周身空氣中都充滿了粉紅色的泡泡——

他就想這般安安靜靜的看著她,那灼灼的目光終會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眼中也終將會有他的身影,漸漸的彼此傾慕,快快的上書請婚,他等朝野上下那聲代表著他有家有室、成為一名真正的成年皇子的“王爺”稱呼已經等得頭發都白了!

等成親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生猴子。先生個男孩,封為世子繼承家業,讓孩他娘教他武功,以後保護弟弟妹妹們,如果不聽話就狠狠地揍,揍得他下不了床為止!他爹教他琴棋書畫文采謀略,不聽話就罰跪抄書,跪得他雙腿抽筋為止!務必要成為像他爹那種“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去得戰場,回得臥床”的絕世極品好男人!再生幾個女孩,都說“兒肖母,女肖父”,當娘的一看到自家姑娘的臉定然會順勢想起姑娘她爹,想起孩她爹的賢良淑德和美貌睿智,從此陷入孩她爹的溫柔鄉裏難以自拔,將陰險狡詐的孩她舅拋到九霄雲外去

等小猴子們長大後就娶媳婦嫁姑娘抱孫子,安享天倫,待他夫妻百年之後便同棺而葬,攜手轉世好再續前緣,自此無論貧賤富貴,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人的一生,就應如此甜蜜美好,沒有波瀾壯闊,也沒有轟轟烈烈,隻要所愛之人常伴左右,便希望一生平靜安寧,即使平凡如塵埃草芥,人生的畫卷也充滿了絢麗無匹的色彩!

咕嘟咕嘟……

粉紅泡泡充斥著整個房間,氣氛柔情靜好得像是一罐蜜糖,又香又甜卻不膩歪……

叩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輕輕柔柔的女聲緊隨而來:“奴婢給貴客送茶來。”

聽聞此聲,粉紅泡泡一陣劈裏啪啦亂響,迅速碎成一地渣渣,同時碎掉的還有一顆沉迷於幻想的琉璃心!

月下眠被這突兀響起、無比破壞氣氛的兩道噪音氣得要死!

小侍女之心,路人皆知!一天三遍給貴客送茶,來時笑語妍妍,端茶遞水殷勤無比,麵對貴客的神色體態可謂是眼波流轉美目含情!去時步步回首,扶門相望,隻恨不能生作門上一朵雕花,好日日凝視著貴客,再不分離!

如此數日下來,雪清歡榆木腦袋隻知道提防下毒下藥暗殺之流,月下眠卻早已生出另一種防備的心思:“本王生是雪清歡的人,死是雪清歡的鬼,本王絕不紅杏出牆!不管此女何等高貴的身份,都是鄙陋之輩!清歡你放心,本王這輩子都為你守身如玉!”

他的表白雖大氣磅礴又**裸的感人,可惜表白對象的大腦構造表示“此信號無法接收”,果斷屏蔽了他用眼神傳達的表白,目光蒼鷹似的緊緊盯著那貌美的侍,生怕她有所圖謀!

“貴客請用茶。”小侍女雖然神態恭敬,但舉手投足間的端莊姿態已遠遠超過了一般的侍女,竟有幾分說不出的高貴大方。

月下眠敷衍的道謝,接過茶盞卻不飲用,隻是目色幽沉地看著那侍女。

“溫柔”的目光看得小侍女滿心歡喜,兩頰頓時像是抹了豔紅的胭脂一般,她斂目垂手立於一旁,偷偷瞟了月下眠一眼,恰好對上他那雙幽黑深邃、像是帶著微微笑意的眼睛,她迅速收回視線,羞澀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人真是俊逸風流,我還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好想靠在他懷裏,不知他的臂膀胸膛是否像我想象地那般有力偉岸……

月下眠端茶端得手酸,正要將茶盞放回桌上時卻見那一直站在一旁溫順柔美的小侍女像是腿麻了似的一個趔趄向他倒來,他微微一笑,結果完全在預料之中——

小侍女閉著眼睛一頭栽進了雪清歡懷裏,卻被想象中“有力的臂膀”一掌推開。

而出乎意料的是,雪清歡接住心懷不軌的小侍女後,額頭上竟然迅速出現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雖神色未變,臉色卻驟然變白,像是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已然分不清哪裏痛的雪清歡有些頭暈,她扶向手邊的圓桌想要撐住身體。然而察覺到變故的月下眠先一步站起身來,將她攬進了懷裏,神色滿是難掩的慌張:“清歡你哪裏不舒服?”

想強裝若無其事地說“沒有”,一陣眩暈卻突然襲來,模模糊糊間似有熱流湧出,雪清歡抬手按著胸前,摸了一手溫熱粘膩的**。

大事不妙!怕是剛剛痊愈的傷口被這小侍女這一撞又裂開了!

月下眠打橫抱起軟綿綿的雪清歡奔向內室,衣袖帶翻了桌邊的杯盞,色彩鮮豔的瓷器稀裏嘩啦碎了一

地。

小侍女癟癟嘴,“哇”地一聲嚎啕大哭,一邊嘟囔著“狐狸精,好討厭”,一邊哭著跑了出去。

睡得昏天黑地的喬上虞被人一腳踹起來,正要咆哮卻看到麵前放著一隻血淋淋的手,嚇得他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拽著被子滾下床,一臉驚恐的看著滿手都是血的月下眠,失聲尖叫:“你做了什麽?!你別過來!”

一巴掌過後喬上虞安靜老實了許多,有條不紊地從無底洞一樣的袖袋裏掏出各色瓷瓶和一套包裹精細嚴實針線,一邊不住口地叨叨叨,一邊履行著為了蹭吃蹭喝而應盡的義務。

“除了傷口你多看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月下眠看到喬上虞毫無顧忌地給雪清歡寬衣解帶,適時威脅道。

“我不看,不看不看不看……”有賊心沒賊膽的喬大夫半眯著眼睛,盡量縮小視野範圍。但看到那一身亂七八糟、處理的不十分妥當地傷口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臉心疼和嫌棄:“我就說清歡跟著你必定討不了什麽好去,竟讓她傷重至此,你真是枉為人……呃,枉為人主!”

“先治傷,等你治好了清歡打我都行,我絕不還手!”月下眠鄭重其事的看著喬上虞,偷偷用他豔麗的衣袍蹭幹淨了手上的血漬。

“好說,我不打你,但是外麵那口溫泉……”

“隨你取用!”

“眠眠你真好,麽麽噠~”

“趕緊治,再廢話本王抽你!”

“嗯呢!其他地方都是小傷,早就結痂了,避免沾水就好。胸前這一道……哎呀我沒看別的,再說了就這胸有什麽可看的……我錯了我錯了,別拽我頭發,你聽我說,原本以清歡的體質這道傷口不過個把月即可痊愈,但她陳年累積的舊疾暗傷深重,體質漸弱,要愈合得七七八八也得大半年的時間,好在天氣寒冷不易發炎,明年開春後務必多加注意。另外我有一好一壞兩個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我想你再廢話就先掐死你!”

“壞消息是她的舊疾暗傷導致五髒六腑淤血過多,再不仔細調理終有一日會危急性命,她肩膀上的貫穿傷雖細窄卻傷到了骨頭筋脈,再加上在極致的寒冷中待過,已經凍壞了骨頭,怕是留下了要跟隨她一輩子的後遺症。好消息就是你獲得了一個比欽天監還要準確的天氣預測儀,隻要清歡肩膀疼痛難忍你出門一定要帶傘,啊,好疼……我也很心疼清歡呐,我這不是想調節下難過的氣氛,疼疼疼……你造的孽跟我沒關係吧,把清歡讓給我怎麽樣?啊,疼疼疼……我不敢了,放手……”

喬上虞的意思月下眠十分明白,從今以後,隻要陰天下雨,雪清歡都會像今天一樣痛到頭暈目眩臉色慘白,若是到了多雨的夏季——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月下眠頹然鬆手,一下跌坐在凳子上,雙臂撐在膝蓋上,弓著背垂著頭。

過了許久,他抬手掩住了臉。

“是我害了她一生……”

喬上虞見他一副失魂落魄、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遂安慰道:“其實也不怪你,畢竟清歡她是職責所在,雪家教育一向嚴苛……這也說明清歡相當在意你,喜歡她的男人都嫉妒你,你應當高興才是……若實在心中不安,不如用一輩子去寵愛、保護、補償她,做到我們都做不到的……你說呢?”

猶如醍醐灌頂的月下眠激動地抬起頭來剛要說什麽,卻聽見外麵有人叩了兩下虛掩著的門,高聲說道:“殿下,下官來接引您入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