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上虞說,雪清歡醒了。

聞言,月下眠的心情瞬間蕩漾起來,這比聽到“白馬國主死了”還要讓人興奮!

他扒拉開礙手礙腳的喬上虞向內室衝去,其間踩到了老宰相一輩子沒沾過陽春水的老嫩手,順便在他花花綠綠的袍子上留下了數個痕跡模糊的腳印。

究竟是真暈還是假暈自個兒心知肚明的各位此時十分有默契的假裝失明,事後紛紛表示自己沒有看到裝暈的老宰相被踩到手後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吭聲的慘樣,現在隻需默默地閉上眯縫著偷窺的雙眼,安分守己地做好一個安靜的“屍體”。

撩開珍珠簾拐過彎去還有一道半掩著的雕花木門,月下眠小心翼翼的從門縫裏擠進去,一打眼便看到雪清歡用那雙墨玉般深沉幽邃的眼睛看著他,他胸中一熱,衝上去捧著雪清歡的臉頰“吧唧”親了一口,摩挲著她自西關受傷以來日漸消瘦的臉頰,眼淚悄然而下。

“清歡、清歡~”

仿佛低吟似的呼喚裏充滿了難掩的害怕與擔憂,帶著微微的顫音從一個人的口中飄進了另一個人的心裏,在極深處留下說話之人那一抹千回百轉的溫柔繾綣。

看到月下眠泛紅的眼眶,雪清歡心中一動,像是有根琴弦被酥手撫亂,她有一刹那的緊張與欣喜,卻未能在那張習慣於麵無表情的臉上表露出來。

“清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月下眠半蹲在床前,眼睛盯著雪清歡那泛著病態的嫣紅的臉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這景象便如夢境般轟然坍塌!

雪清歡已然平靜下來,頗為好奇的看著滴到被子上的眼淚,不甚明白月下眠是怎麽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貨怎麽說哭就哭,她又沒怪他……咳,親了一口,也沒動手打他……那麽,男人哭了該怎麽安慰呢?

“乖,別怕。”

活脫脫一派偉丈夫哄小白兔娘子的口氣!

沙啞低沉的話一出口,內室三個人除了她臉都黑成了鍋底!

喬上虞超級不高興,報複似的一腳踢開月下眠,哼道:“大男人哭什麽,娘氣!走開!清歡需要靜養,你出去!”

“好!”月下眠微微有些尷尬的眨了眨眼,泛紅的眼睛裏滿是溫軟的神情,他撫著雪清歡稍顯淩亂額發,輕聲說道,“你好生躺著,我去去就來,若我回來看到你又……我就將你送回雪家!”

雪清歡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又開始翻湧的氣血,抬抬下巴示意他趕緊去。

看到月下眠放下了珍珠簾,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喬上虞迅速扶起雪清歡,遞上一方疊得整齊的棉布。

“咳、咳……”

噴滿浸透了疊地厚厚的棉布,血濺落一地,手裏的棉布“啪”地掉在了地上。

喬上虞扶著再次陷入昏迷的雪清歡躺好,又施了一遍針,這才唉聲歎氣的蹲下擦地,這地板一天被他擦了無數次,已是光可鑒人!

小祖宗啊,你這是受了多少虐待才搞成這副模樣,我還年輕,還沒買房買車娶妻生猴子,您可放過我吧!

……

月下眠看向驛長的眼神頗詭異,一個大男人,在另一個老男人身上又摸又擰的……嘖嘖嘖,死到臨頭了竟還有閑

情逸致去猥褻一個老男人,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化外蠻夷!

“傷本王的王妃,本王勢必要向貴國主討個說法!”

最終老宰相也沒能被驛長掐醒,月下眠押著驛長和侍衛長進宮找國主告狀前讓宰相家候在門外的隨從將他抬走了,隻不過剛出官驛大門,老宰相便一個驚人的鯉魚打挺鑽進了馬車,急聲厲色地吩咐下人立刻馬上通知國師、左右卿等諸位大人一同進宮,務必要阻止一臉不懷好意的安親王欺負自家一大把年紀的老國主——

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做尊老愛幼,踩了人家的手也不知道道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官驛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一般有頭有臉有地位的人都一同進宮看熱鬧去了,但也有些人老實的很,唯恐惹上一身麻煩,十分乖巧的躲在自己院子裏不出門,譬如車遲小王子。

小王子聽聞月下眠那院子裏出了禍事內心十分焦灼,逮到前來伺候的一名侍女問個沒完,焦慮了半天小王子決定還是去走一趟看看雪姑娘……和安親王殿下。

“安親王殿下可還在?”他明知故問了一句。

侍女端了盤子要走,聽他這樣問便將外麵的傳言告訴他,道:“聽說昨夜安親王妃傷得很重,殿下帶著老宰相、驛長和侍衛長進宮去了,尋摸著是要向陛下討要說法……”順便找茬。

安親王妃?

安親王殿下娶正妃了?

那真是太好了!

小王子撓撓後腦勺,想到了一個可以代替“探望安親王”的好借口……

喬上虞找侍女打了一盆熱水回來,他掏出一瓶玫瑰精露,拔了瓶塞往水裏滴了兩滴淺紅色的精露,玫瑰花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盆裏的熱水也帶了淡淡的紅色。他拿了一條毛巾用熱水泡了,擰幹敷在雪清歡臉上,又熱了一塊敷在自己臉上,在貴妃榻上虎軀橫陳。

“哎呀,一宿沒睡眼底都青黑了,這臉啊,得用心保養才不會老,尤其是女兒家,今兒個便宜你了……不過你要是嫁給我的話就完全不用擔心衰老問題,你會比現在美十倍,小爺有信心!清歡你說呢?”

過了許久,方聽那毛巾下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嗬斥:“滾!”

母夜叉就是這麽不可愛!

喬上虞悻悻地拍了拍毛巾,沒說話。

小王子走進院子發現正屋門大開著,屋裏也沒人,走近了才看到珍珠簾後的貴妃榻上橫著一人,臉上蓋著毛巾,看那身影倒是有點像月下眠,隻不過穿著很是花哨,一身紋繡孔雀藍的闊袖長袍,長發在腦後束了一半,亮藍色的發帶長長的垂到了地上,上麵鑲的寶石鋥光瓦亮,將陽光反射成七彩的模樣。

安親王進宮了,這位就是王妃娘娘吧,看身形還真是……頗有夫妻相嘛!

他走到屋門口,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很是溫馨可人。

噢~不愧是有妻室的人,隨意一處居所都這般溫情脈脈。

忽然,屋中有人吭聲了:“來者何人,所為何事?月下眠不在,有事可留言,超過百字概不轉述。”

聲音很中性,十分清朗悅耳。

這王妃很有特色嘛!聽聲音中氣十足,不像是重傷未愈的人,體質真好!

小王子抬起右手放在胸前,彎腰行了一禮,揚聲說道:“小王車遲花花剌爾模,前來拜會安親王殿下與王妃娘娘。”

誰?!

喬上虞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你誰?你找誰?”

“小王是車遲國小王子花花剌爾模,前來探望延瑞安親王殿下與安親王妃娘娘。”

安親王妃?

那是誰?

已故的未婚妻李燕回、即將賜婚的白馬九公主、未曾謀麵過的安親王妃……啊哈哈哈哈,月下眠你丫私生活好亂,清歡是小爺的了,啊哈哈哈哈……

喬上虞的八卦之火頓時熊熊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將小王子拖進屋按在榻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表情極為陰險地問道:“快說,安親王妃是誰?叫什麽?哪裏人?高矮胖瘦?”

誰知小王子一臉的驚恐,手指顫抖地指著喬上虞嘶吼道:“你是男的!王妃娘娘竟然是男的!”

我竟然撞破了延瑞安親王妃是男子的驚天秘密,安親王不會殺我滅口吧?不會吧?會的吧!會的吧……

越想越恐懼,小王子抖得如同秋日裏被狂風吹落的老葉子。

“你丫才是安親王妃!你全家都是安親王妃!”

喬上虞憤憤地鬆開手,一腳將小王子踢到一旁的凳子上坐著,象征性地給他倒了杯茶端著,自己跳上貴妃塌,繼續“玉體橫陳”。

不是安親王妃就好,小命兒保住了!

小王子訕訕地笑著,呷了口茶。

“小爺是月下眠的朋友,說吧,什麽事兒。”

小王子一臉乖巧地答道:“昨日小王與殿下一見鍾情,相談甚歡,心中已將殿下視為至親好友,今早驚聞殿下遭難,心中不安,特來探望一二。”

一!見!鍾!情!

喬上虞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直愣愣的看著乖巧的像隻傻麅子的小王子。

小王子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回想著臨行前新學的那些延瑞話,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有問題——多麽官方,多麽體麵,用詞恰當,感情真摯,真是完美!

“一、一見鍾情哈……”

喬上虞感覺平生所看的書裏竟然找不出一個詞能概括自己此時的心情,豈是一個“幸災樂禍”可以形容的,一百個“幸災樂禍”都不夠啊哈哈哈哈……

“你的小情人兒進宮去了,你是在這兒等他回來還是回去等?”

“嗯,小王知道殿下進宮去了,探望一下王妃也是一樣的。”

“木有王妃!你的小情人兒是個單了二十四年的老男人!”喬上虞絕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詆毀月下眠的機會。

“啊,沒有王妃啊,真是失禮失禮!那……探望一下別人也是可以的。”

“小爺很好,貌美如花身強體壯,多謝慰問。”

“呃……不是你,還有別人嗎?”

“直說!”

“小王想拜會一下雪姑娘~”

“滾!”

咣!

看著緊緊閉上的屋門,小王子委屈的不行,紅著眼眶一步三回頭地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這人好可怕,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真是比翻書還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