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安府是延瑞江水以南最為貧瘠的地方,沒有之一。

早些年的廣安府山地眾多,平原稀薄,其南麵群山又與外族的蠱苗大寨緊緊相連,蠱苗在山上放養蠱蟲、種植毒花藥草,因此山上叢林和沼澤裏都充滿了劇毒的瘴氣。

瘴氣將南麵群山分為南北兩段,隨著瘴氣的不斷增多,南麵群山逐漸被蠱苗大寨完全占有,廣安府被困在群山中央的盆地裏,東西兩麵山高林茂,出入不便,南麵又與蠱苗大寨互不往來,隻能不斷向北麵矮丘山陵之地拓展,以致形成今日府轄六城二十三縣的規模。

廣安府轄下規模最大的城池是位於最北方的廣桂城。

作為最貧窮之地的最繁華的城池,廣桂城可以種植的莊稼依舊寥寥無幾,農田多聚集在山腳下巴掌大的區域裏。這裏的雨季極為漫長,從陽春三月到十月開冬雨水一直連綿不絕,夏季更是暴雨頻仍,為防山洪爆發摧毀農田和村莊,從山腳到山頂種滿了茂密的槐樹,山下農田幾乎年年歉收,多靠官府濟平倉放糧度日。

種糧食確實難以溫飽,山上槐花又賣得很好,廣桂城的農田逐漸改為了林園,種植槐樹和果樹,將收獲的槐花、蔬果和魚蝦運至北邊的城市換取糧食,經濟因此逐漸發展起來。

一踏進廣安府地界的月下眠三人頓時感覺世界觀都要崩壞了,四月份便如此悶熱潮濕的地方確實罕見。裏衣沾了汗漬緊緊的貼在身上,就連包袱裏的幹淨衣裳拿在手裏都有一種涼涼的、仿佛被水浸過似的濕漉漉的感覺。

雪清歡不斷幫忙蒸幹衣物,將途中在河裏打來的水凝成冰塊放進馬車裏,月下眠大開著車門,搖著折扇將冰塊的涼氣送到車廂外,他第一次發現折扇這東西不僅可以用來裝十三,送風納涼也是一把好手。

“殿下,您關上門吧,奴婢不熱。”明順心疼的掏出手絹來幫月下眠擦擦汗,想要接過打扇的活兒。“讓奴婢來吧。”

“去去去……你不熱我家清歡還熱呢,你隻是坐在旁邊剛好蹭到了涼風而已,誰要給你打扇,臉怎麽那麽大!”月下眠嫌棄的將明順的手扒拉到一邊去,拒不承認自己是真怕他中暑才開門打扇的好心。

“哦呦~嘖嘖嘖……”明順呲呲牙,挪著屁股往雪清歡那邊靠了靠,暗道,殿下又開始傲嬌了。

車上放了冰塊確實涼快了許多,但冰塊融化後的水氣使得車內潮濕的狀況更加嚴重,月下眠摸摸衣領又擰了擰衣袖,雖然沒有擰出水來,但潮濕的感覺還是讓他忍不住懷疑衣服其實在水裏泡過。

一陣風吹來,身上的熱汗被吹得冰涼舒爽,明順忍不住喟歎了一聲“爽啊”,但舒暢的感覺過後,留下來的涼意使得身上黏糊糊的感覺更加明顯,衣裳入手的濕意也更重了幾分。

進了廣安府,月下眠三人先行去往安親王府的十八個小鋪子的分號之一打

秋風,這完全是被迫成行,誰能想到月下眠此次出門能不帶錢,誰又能想到雪明暇隻給了雪清歡信封卻沒有給口糧,直接導致馬車上的存糧迅速見底,幸好在餓死之前走到了廣安府,否則就該是月下婭哭著去給他們收屍了。

作為隱藏的最深的大佬,明順是真的真的沒有錢了,他這輩子攢的棺材本全都搭在了月下眠身上,實在是令人始料未及。馬車剛起程他便表明了自己的窮人身份,並將全身上下能翻麵的地方都翻給月下眠看過,月下眠假裝沒有看到他縫在裏衣裏麵的那幾張銀票,大發慈悲的放過了他。

但突然沒有了兩千兩傍身,明順感到生活無比空洞,仿佛身體被掏空。

雪清歡一向不怎麽有“錢”的概念,到達之前她在衣兜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張數額小得可憐的銀票,看到銀票就想往自己兜裏揣的月下眠忍了忍,內心的小人兒不停的默念“媳婦兒的錢是不能拿的”,咬著手指委委屈屈的盯著雪清歡把銀票收起來。最後雪清歡從暗器匣裏摸出了一枚銅錢和一大把金錢鏢,金子發出的光芒無比耀眼也無比吸引人,明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堆金子,卻被鋒利的鏢鋒劃傷了手。

廣安府城裏的總掌櫃也是先皇後給月下眠留下的老人兒,年邁返鄉之後幫他看管著此處的糧食生意,老妻剛剛做好午飯他便看到了站在門外一臉無辜、氣質出眾、衣著光鮮卻等著喝西北風的三個人,不知道臉上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來表達他現在內心的複雜。

同廣安府眾多槐花鋪子一樣,這家鋪子也是出售廣桂槐花的,除了槐花,還有廣安府特產的各色果蔬,是廣安府北上換取糧食的幾位大商之一,也是廣桂城裏最大的糧商,把握了全城百姓將近六成的糧食貯藏,還有四成的糧食分別來源於其他糧鋪和有限幾處農田的作物。

在府城的鋪子裏,月下眠避免了喝西北風的尷尬局麵,在和總掌櫃查看過賬簿之後他問了月下婭“被賣掉”的地方。聽說月下婭在一家大酒樓裏做跑堂時,月下眠不但沒有表現出擔心憂慮的神情還狠狠地諷刺嘲笑了月下婭的幼稚和無知,過足了嘴癮,總掌櫃看向他的表情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和扭曲。

月下眠挑的時間真是好極了,到了廣桂城又是一個飯點,總掌櫃甚至懷疑這人來此的實際意義並不是尋找八公主而隻是純粹的蹭吃蹭喝,“出門太著急所以忘記帶錢”的理由放在他身上真是一點都不可信!

蹭過晚飯,月下眠又委婉的表達了己方三隻都是無家可歸的小可憐的意思,總掌櫃表情極其複雜的將他三人帶去客棧要了三間上房,月下眠卻很是節儉的表示隻需要一間,總掌櫃看了他半天,很想告訴他“老夫一間也不想給你開”,他現在已經懷疑這是個披著月下眠皮的騙子,雖然明順是個真太監。

揮手作別嘀嘀咕咕的總掌櫃,月下眠暗搓搓的笑著,從袖子

裏揪出一張小銀票夾在指間晃來晃去,他頗為得意的道:“出門在外能省則省,這叫持家有方,你們覺得呢?”

雪清歡麵無表情的稱“是”,她仿佛突然間知道了月下眠如此有錢的真實原因。

明順搖著尾巴,顛顛兒地蹭過去:“殿下,奴婢想吃鮮荔槐花。”

“吃什麽吃,吃粑粑去!”

“……”明順惡心的無言以對。

由於廣桂城槐花產量眾多,槐花已然成了廣桂城的標誌和廣桂百姓常備的吃食之一,城中酒樓茶館不論大小皆備有一道招牌涼菜,是用蜜漬槐花和鮮荔枝肉做成的,再搭配酸甜爽口的鳳梨湯,確實是一道避暑解熱的佳肴。

此時才是四月,茶館裏端上來的鮮荔槐花是用年前儲存在冰窖裏的八月花和三月下旬成熟的“三月紅”荔枝做成的。白瓷盞中開出一朵繁花,花色粉紅、荔枝瑩白,盞心一汪蜜 汁呈現出透亮的粉白色,盈盈可愛,明順拎著筷子瞄了半天都不忍心下手,卻被月下眠一勺挖來破壞了擺好的造型。

“殿下,現在好多大家小姐用飯之前都要給好看的菜肴繪一張畫的,您怎麽就沒這覺悟呢?”說著,明順挖了一勺槐花塞進嘴裏,濃濃的蜜糖甜得他直皺眉頭,“感覺被糖齁到了……”

“兄台,這位兄台,槐花可不敢這樣吃啊!”隔壁桌的書生無意中看到明順餓虎撲食的行徑,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勸道,“八月的槐花可不能多吃,吃多了臉要腫起來的!”

臉會腫起來?

那畫麵想想就好美的說!

月下眠不厚道的笑了,趁明順傻愣的空隙將大半荔枝劃拉到了雪清歡碗裏。

“現在吐出來還來得及嗎?”明順緊張地看著那個書生,糾結著要不要吐出來,想想還真是有點惡心。

“來不及吧?”書生摸摸頭,有些迷茫。

“會有生命危險嗎?”明順感覺自己緊張得要哭了。

“這倒不會,還沒聽說有人吃八月槐吃死的。”

“哦,那就好。”明順又挖了一勺荔枝,然後震驚的發現盞中一顆荔枝也沒有了,雪清歡碗裏的荔枝核卻是堆成了小山。“……”還能這樣?

“誰最後吃完誰付錢。”

說完,月下眠將一塊鳳梨酥一分為二,一塊塞進了自己嘴裏,一塊強行塞進了雪清歡嘴裏,隨後放下小勺,笑眯眯的看著明順,“我們吃完了,你自便。”

明順看著自己勺裏吃剩的半顆荔枝,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才好,“殿下,您這樣可不行啊,奴婢是真的沒錢了!”

聞言,月下眠露出“別騙人了,你真淘皮”的表情,說道,“本王才不信你沒有錢,快吃吧,你錢多你就多吃點兒。”

那兩千兩就是個錯誤!

明順悔得腸子裏的隔夜飯都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