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東方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滄州城門口已經排起了巨長的進城隊伍。平時在這個時辰裏要進城的百姓稀稀拉拉的,今天卻格外多,在兩個城門樓下擠成了兩條麵條一樣細長看不到頭的隊伍,三兩一波說著閑話,卻是顯得一片熱鬧景象,絲毫不受守城將士緊張神態的影響。

因為看不清前麵在做什麽,因而心裏尤其好奇,等待進城的人紛紛聚在一起猜測城中是否又發生了什麽大事,對於未知的事物他們不僅不感到緊張,反而興奮不已。

“今天進城的人怎麽這麽多?查得還這麽緊……”發須皆白的老漢與守城的將領說著話,蒼老得如同橘子皮一樣的臉上透露著幾分焦急。“我家裏的病可等不得啊,小子和媳婦下地去了,孫女兒一個人在家呢……”

“快了快了,你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好了,前麵馬上就過去了……”小將軍與老者很是熟悉,每天清晨都能看到這對老夫妻擔著青菜進城售賣,今天卻是要進城看病去。想想也是替他的老妻感到擔憂,夫妻兩個人的歲數加起來將近一百六十歲,活到這把年紀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微疾小病對他們來說都可能會是一場災難。

長長的隊伍遲遲不動,擠得跟濃粥似的,老嫗似是體力不支,倚靠在老漢身上搖搖欲墜。

小將軍走回到城樓底下,想知道那些個正在排查行人的兵士到底在忙什麽,效率竟然這麽低。走近一看方知是兵士發現了兩名形態可疑的男子並將他二人扣了下來,不巧這兩個人都是城郊出了名兒的地痞流氓,拿不出證明自己無辜的證據又不肯乖乖的留下接受檢查,堵在城門口不準後麵的人通過,堅決與認為他們兩個可疑的兵士僵持著。

小將軍命人將這兩隻厚臉皮的直接拖走關押起來,吩咐各兵士動作麻溜兒點,便又走回去與老漢說話。遠遠地看著自己手底下的兵丁個個眼瞪得跟燈籠似的,從裏到外掃描著要進城的百姓,查身份、對畫像、逮混混……做得有條不紊,被揪出來的可疑人物也已被迅速押走,他突然感到莫名的自豪——

嘖嘖,麻利!機靈!這是我的人,真是優秀啊!

長長的隊伍終於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前推移過去,他高興對老漢說道,“哎,前麵動了,應該很快就到你了。”

“哎呦,可算是動了,動了……”老漢的臉上也露出喜色,扶著老嫗往前走了幾步。

然而走了不過七八步的距離前麵便再次卡住,城樓下三名年輕男女與將士僵持起來,其中身材嬌小的女子神色不安的說了幾句話,容貌年長的男子低頭嗬斥了她一句,她便委屈的躲到了另一名年輕男子身後,任由那年長之人與將士對峙。

城外的百姓等來等去還是輪不到自己,頓時不耐煩的喧嘩起來,叫嚷著要這三人留下先放其他人進城,巡邏的將士大聲嗬斥著,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老漢著急得

一頭汗,卻又無可奈何,“最近城裏戒嚴了嗎?是發生什麽大事了吧?”

聞言,小將軍的神色驟然變得緊繃起來,他緊張兮兮的說道:“你可能不知道,京城的鄭王叛逃了,陛下正在抓他呢,抓著了直接以謀逆罪論處!”

“謀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怎地在京城就謀反了?那如何能逃得出來?”前後一同排隊的人頗有些驚奇,接二連三的湊過來與小將軍說話。

“不是在京城謀反,是那人在江州發現了鐵礦沒有上報,私自在礦裏鑄造兵器馴養私兵,王府的私兵更換新兵器被人發覺,檢舉了!唉~好好的兄弟兩個說翻臉就翻臉了,當初不是還……你說這事兒……”

老漢擺手道:“這些事可不是咱們能討論的,小心你這張嘴噢!”

“唉,失言失言……聽說那人身邊兒有幾個能人異士護著,怕是會使出些什麽不易察覺的手段來,這才查得緊了些。這城裏邊倒也沒有戒嚴,咱滄州可不是江州,那邊是人家的封地,與咱還隔了一個城呢,咱戒嚴有什麽用啊,您說是不是?我還是第一回遇上這種事,唉~怎麽說呢,咱是參軍的哪能怕死呢,誰不想上戰場掙個爵位好衣錦還鄉呐!但這仗打起來受苦的不還是百姓呢麽……”

“唉~又要打仗了……遠不遠的都沒幾天好日子過嘍……”老漢歎了一口氣,扶著氣力不濟的老嫗在路邊的矮石頭上坐下,“你歇著,坐下歇會兒,我站著看看。”

老嫗也不說話,倚著老漢的腿閉上眼睛打盹兒。

小將軍很是羨慕的看著老夫婦,再想想自己家裏頭那個,跟自己感情可沒這麽好,難道是因為成親時日尚短還不熟悉?

正想著,便又聽人說道:“親兄弟還明算賬呐,更何況這假兄弟!”

“說得極是,反正這裏邊的事兒咱也不清楚,隻求打仗別打到滄州來就行!”

“可不是……”

說著閑話的工夫隊伍又挪動起來,這次很順利,沒有擠成濃粥,老漢帶著妻子進城,很快便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裏。

老嫗直了直腰,卻被老漢勾住肩膀壓了下去。老漢露出個顫顫巍巍的笑容,在她耳邊說道,“再忍一忍,一會兒便好了。”

“放開!”老嫗扭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森涼。

雪清歡自認活了二十年還從未如此憋屈過。她被點了啞穴,隻能用內力傳音與雪清宛對話,臉上糊著一張粗糙的、潮乎乎的人 皮麵具,穿著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裳從大街小巷走過,彎腰駝背,腳步蹣跚,老婦人的形象在她身上體現得惟妙惟肖。

雪清宛挽著她的手臂,熟練的和身旁路過的商販貨郎打著招呼,仿佛他們真的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

“這裏是滄州,鄭晨鳧在別院等我們。”雪清宛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在外人看來這著實是一對恩愛的老夫妻。

雪清歡

瞟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意卻讓雪清宛笑起來,“你為什麽不開心?是不喜歡滄州嗎?沒關係,我們很快便會離開,這裏有些潮濕,確實不適合你將養身體。”

“不為滄州。”雪清歡傳音道,“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回哪裏去?等這次任務完成了我們便離開這裏,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過屬於我們兩個的快活日子!”雪清宛笑了笑,臉上戴的那張老漢的易 容麵具是個眉毛胡子都雪白的和藹老者,笑起來神態寬厚而慈祥。

“安親王府!”

見他又在裝瘋賣傻,雪清歡不禁咬牙切齒,可惜她功力隻剩兩成不到,又遭遇連日陰雨,她連抬手都困難無比,更別說反抗雪清宛了,被他挾持至今,泥人也該有脾氣了!

而令她更驚訝的是,離開京城之後,她居然在想念月下眠,從第一天開始她便突然間學會了思念。她想念安親王府的橫梁和大餅,想念燕懿宮幽幽清茶香的味道,想念月下眠春光秋水一般的笑容和明順智障一樣的眼神,想念月下眠不寬厚、不堅強、甚至還有些猥瑣的、卻充滿茶香的溫柔懷抱……嗯,說多了都是廢話,她隻想一句話,“殿下,屬下想你”。

雖然這種感情來得很突然,卻令雪清歡感到熟悉,因為她曾經也是這樣想念著外出久不歸家的雪清宛。雪清宛不知道她的心情,不知道她曾經的想念,因為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便已經變了一副模樣,變得喜怒無常、性情乖張,變得讓她感到難以再親近。

“你想回安親王府啊~”雪清宛拖著長腔思考著,想了半天他笑了,摸著雪清歡的脖子說道,“你想回安親王府嗎?你想都別想!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你都別想再見到月下眠,你是我的,我們才是最般配的一對!”

“不行!”雪清歡斷然拒絕道,“任務未完不回家。”

被拒絕的這麽幹脆雪清宛居然沒有生氣,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他說道,“你隻是一時尚未習慣而已,你會不想回去的,回家之後會懷念外麵的好,離家之後又會懷念家裏的好,人之常情罷了!”轉眼,他又換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語氣想說服雪清歡,“樂言,不讓你與月下眠接觸是為你好,沒有皇帝陛下的賜婚,加入皇家必然是屍骨無存,在那個地方待久了你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難道你想屍骨無存嗎?你想變得麵目全非嗎?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何意?”雪清歡驚詫的看了他一眼。

“名花死了你知道嗎?”雪清宛漫不經心的說著,仿佛那不是一條人命隻是一個故事,“她的孩子沒能生下來,落地的時候已經基本成型,是個男孩,都知道她碗裏的人參片是梁王妃放的,但死掉的卻是一個侍妾,名花失血過多而亡,屍體在亂葬崗。”

雪清歡一時說不出話來,她還以為名花從此能過上安穩的好日子,想不到世事竟是如此詭異無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