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月下眠和王承疇各自換了常服,預備走東城門騎馬出城,這個方向平原多山地少,叢林稀疏,幾乎沒有可以埋伏的地方,並且離江東府更近,依一點紅的腳力可以在三日內到達,這是目前最快捷的辦法。

不久之前江南傳來消息,鄭晨鳧蟄伏了大半年,已然完成了調兵遣將的動作,想必不久之後即會北上。月下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去江東大營調集三十萬分散在營中和深山裏的“安國軍”。

“安國軍”便是先皇後吳氏和安國公留給月下眠的那筆無與倫比的雄厚支持——精兵三萬,步兵四十萬,騎兵二十萬,弓箭手二十萬,水軍二十萬,共計一百零三萬將士,甘於隱匿深山之中,隻待國家危亡之時力挽狂瀾!

這一百萬人的衣食住行以及裝備馬匹由朝廷提供,但也僅夠半數人的生活和訓練,其餘半數由月下眠獨自承擔,一年便用掉十八家鋪子連同數百家分號整年下來一多半的入賬,因為月下眠要為這百萬之眾提供天底下最精良的裝備和最優秀的戰馬,畢竟這是延瑞最大的底牌,為此朝廷不得不默許了月下眠的要求,將最好的都給了“安國軍”。

皇帝陛下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但凡出現大型戰役必然會點名讓“安國軍”出征,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總不能天天曬鹹魚,不用你用誰!而且你吃的用的都那麽好,關乎國家顏麵的事就得讓你去,做不好就克扣軍餉!

很顯然,每次“安國軍”都做得很好,讓皇帝陛下很有麵子,由此也引來了包括月下樘、鄭晨鳧在內的各路人馬的覬覦。

這次雖然還不到國家危難、民族存亡的時機,但冬天即將來臨,軍隊又到了一年中最拮據的時間段。

北方邊境的遊牧民族開始蠢蠢欲動,等著北部防守薄弱的時候南下搶奪糧食,因此北疆駐軍不能調用。甘州三大營要提防沙漠裏的部族反撲,看來前年年末北疆族覆滅的淒慘並沒有給他們留下多深的印象。南邊規模最大的駐軍是江州大營,目前敵我不明,營中將軍既沒有上書表白衷心,也沒有表明要為鄭晨鳧效力的意思,因此也得提防著。再往南的幾處駐軍已經跟隨鄭晨鳧叛變,完完全全歸到了他的麾下,鄭晨鳧號稱手下有六十萬大軍,但據細作的打探其實並沒有那麽多,隻不過軍中有一名叫做瑉義的軍師據說師從兵法大家,也確實得鄭晨鳧器重,想必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才。

皇帝陛下隻借用了十萬“安國軍”,駐守京城的三十萬禁軍也不能總閑著白吃白喝,雖然其中有許多貴族子弟,但進了軍營大家都平等,該你流的血一滴也不會讓你少流,況且這又是駐守京城的任務,若是勝了說出去也是極有麵子的事,總比那些在家享恩蔭的王孫公子們要強一些!

但是“安國軍”隻認虎符和月下眠,而且必須月下眠和虎符一同出現才可以調動,因此月下眠不得不在這個充滿危險的時期遠走江東府,雖然皇帝陛下派了幾隻暗衛跟隨保護著,但王承疇謹記雪清歡曾經的囑托,非要隨身保護不可。

王承疇如此貼身跟隨的做派又讓月下眠想起了曾經與他寸步不離的雪清歡,又是憂憂愁愁一宿未眠。

“明順,自個兒在家好好念書哈,本宮會讓鍾叔和小王監督你的!”月下眠揮揮爪子,作別一片明順。

最近一段時間念書念得越發像書頁的明順憋屈得說不出話來,他看看左邊一臉慈祥的盯著他的鍾叔,再看看右邊虎視眈眈的與王承疇一丁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的王副統領,勉強露出個笑容:“殿下慢走~”後會無期!

明順其實是不愛看書寫字的,但誰也沒能想到有一天月下眠會成為太子,作為給太子殿下端茶送水的近身內侍以及可能成為未來皇帝陛下身邊唯一一隻執筆太監的明順小公公怎麽可以沒有文化!不開拓視野將來怎麽為月下眠排憂解難!

明順認為排憂解難這種事還是讓雪清歡做的好,他隻想端茶送水,不想做執筆太監什麽的……讀書真的不適合他!

月下眠果斷拒絕了明順的請求,不僅罵他“不求上進”,還扣了他一個月的工錢,並將他扔進了東宮書房裏,由鍾叔和王副統領一同監督順便教他讀書。其間,明順萌生了無數次想要琵琶別抱、另擇明主的心思,但都在鍾叔慈祥的盯視中化作輕煙消散。

原以為月下眠走了自己就可以浪幾天,沒想到月下眠臨走前竟還留下這樣一聲叮囑,真真是苦不堪言!明順悲憤的坐在書堆裏,盯著書本開啟一字一句認真學習模式。

……

雪清歡藏在枝丫交錯的樹冠裏,緊盯著雪清宛與瑉義的帳篷,一刻也不敢鬆懈。不多時,便看到雪清宛從帳篷另一側的窗中跳出來,速度極快的向北邊放養戰馬的河邊掠去,雪清歡翻下樹梢迅速跟上。

雪清宛似乎沒有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他在馬場的外圍與看馬的兵士不急不慢的說著話,言明自己要去一趟京城,讓養馬的兵士給他挑一匹腳力上佳且速度最快的馬借用幾日。

鄭晨鳧果然還是沒有放棄截殺月下眠搶奪虎符的心思!

絕不能讓他踏入東宮一步!

雪清歡悄悄離去,先雪清宛一步從草地的另一端潛入馬場,隨意牽了一匹便溜向河對岸。這條小河不深,僅供戰馬飲水用,她幾步蹚了過去,隻是戰馬有些不太聽話,不肯讓主人以外的人上身。雪清歡使了些強硬的手段讓它暫時安分下來,剛要牽走卻聽背後有人喊她。

“樂言,你要去哪裏?”回頭看,雪清宛正負手立在河邊,唇角上挑,似笑非笑的看著雪清歡。

“散步。”雪清歡牽著馬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著。雪清宛倏忽出現在她身側,伸手圈住她的腰笑道,“散步也不與為夫說一聲,為夫還以為你要出門去。”

“你忙……”吧。

“不忙,為夫可以陪你走到下輩子,你說忙不忙?”

“……”確實挺閑。

雪清歡牽著馬在河邊走了幾圈,雪清宛一直身後跟著,一點也不著急的模樣。若是能牽製住雪

清宛也未嚐不可,但難免鄭晨鳧會等不及派別人去京城,雪清歡不想再與他在這裏耗下去,便說道,“我要進城。”

“好巧,為夫剛好也要進城,不如我們一起。”雪清宛呲著小白牙笑得歡喜無比。

雪清歡看了他一眼,居然沒有在他臉上看到任何心虛的表情,她搖頭拒絕,“不。”

“那可不行,你這麽好看被人拐走怎麽辦?”雪清宛攬著雪清歡躍上馬,將她抱在懷裏。拒絕主人以外之人上身的戰馬憤怒的跳來跳去,打著響鼻,扭著身體要將那兩隻陌生人甩下去。雪清宛非但不用心勒著韁繩反而湊上前去親吻雪清歡的後頸,“你看它就像你一樣不聽話,總是要用些非常手段來馴服。”

雪清歡往旁邊閃了一下躲開他的親近,趁他撲空的瞬間跳下馬往回走,“不去了。”

雪清宛一愣,笑道:“我還是要去的,你跟我一起,走吧。”

雪清歡佯作無意的瞟了他一眼,還是那張毫無瑕疵的笑臉,但她卻有些心慌,暗道莫不是他已經發現我的目的?但看模樣又不像……正想著,雪清宛已經將戰馬牽回河對岸,要與她徒步走著進城,雪清歡猶豫著今天還要不要去,城中人多,孤身逃走確實容易又不引人注目,但城外沒有馬匹接應,回京委實不易。可雪清宛已經過來牽著她的手往進城的方向走去,十指交扣,握得很緊,若是掙脫反倒顯得心裏有鬼,雪清歡隻好隨他一同進城,心裏想著先逃出城為上,出城以後再說回京的事。

軍營附近的那座城很小,小到當地百姓都懶得給它取名字,直接叫做“小城”。城池雖小,但城中卻異常繁華,店鋪和宅子挨挨擠擠很是熱鬧。因為附近有軍營,青樓官窯聚集的花街柳巷便格外繁榮,但風格過於低俗,氣氛很是雜亂,路過之人多掩目匆匆而過,除非有“食素”已久的兵士進城,否則這裏很難熱鬧起來。

“換支發簪吧。”雪清宛撫著雪清歡高高束起的長發,手感美妙令他舍不得放手。

月下眠送的那一套冠簪早在雪清歡離京時就被小心眼的雪清宛扔掉了,他連借口都懶得編,直接捏成一團扔進了河裏。

雪清歡打量著兩邊林立的店鋪小攤,忽然眼睛一亮,指著一個圍著數名姑娘、看上去人氣頗高的小攤說道:“那支。”

那支銀簪……雪清宛有些懷疑雪清歡到底有沒有審美,但千金難買她歡喜,便鬆開她的手去取銀簪。

雪清宛衣著不俗,低調又奢華,看上去超級有錢的樣子,又是帶姑娘出門,怎麽能不創造表現的機會呢!

小攤的主人竭力向他推薦其他首飾,雪清宛本想再看兩眼,但周圍聚過來的姑娘越來越多,眼看就要擠成一團,他頓時著急起來,拿著銀簪便擠出鶯鶯燕燕的包圍圈向雪清歡站立的地方走去。

果然,雪清歡已經從原地消失不見。

雪清宛麵無表情的攥著銀簪,手指收緊,鏤刻的簪花漸漸變得猙獰扭曲,他冷笑一聲,向著某個方向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