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姬娘子仁義,不單給咱們工錢,咱還學了做這鵝毛鴨絨的被子和衣裳的手藝呢,那天我娘家弟媳婦來問,我還沒敢告訴,就怕泄露了東家的生意,後來姬娘子說就告訴旁人也不妨事,我這才告訴了她,當然了,沒說那麽細就是……嗐,您猜怎麽著,先時我不說,她一天三遍的來叨叨,敢我一五一十的說了,她反倒是跟聽了稀奇一樣,根本就沒當回事去張羅!”

“要麽怎麽說這人的命,天注定,那沒命的人,就是老天把金子送到他手裏,他也能愣當成牛糞扔了呐……”

兩個婦女一遞一和地說著話,羅姝娘聽著倒也有趣。

原本還想著把這個法子流傳出去,這窮人家裏也能多個過冬的招兒,如今看起來,這白給的法子,大家還不珍惜了。

三人正拉著家常,忽然姬家小院外頭一陣喧嘩。

緊接著便是敲門的聲音。

羅姝娘從房裏出來時,就瞧著門已經被小廝三壯打開了。

姚婆子正客氣地跟門外人招呼,“請問客人是哪位,且等等,我去稟報我們老爺一聲。”

心裏卻是直打小鼓。

這門外一下子來了三四輛大馬車,上頭呼拉拉下來快十個人,雖然衣著都不錯,應該不是歹人,可這麽多人找上門來,莫非是打架找事來的?

羅姝娘卻是一眼瞧見為首的白胖男子,可不正是書畫鋪的蘇掌櫃?

“姚嬸,快請蘇掌櫃進來。”

哦,算著正是月末,想來這是來取畫了,隻是為何有這麽多人?

蘇掌櫃帶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夥計進了院,後頭那些人也想跟進來,蘇掌櫃衝著他們擺擺手,“你們莫進來,都在外頭等著,莫驚了姬舉人的家眷!”

卻是轉回頭來,滿麵堆笑地衝著羅姝娘作揖道,“姬娘子,姬舉人可在家麽?鄙人特意帶了夥計們來取畫的。”

羅姝娘點頭還禮,“相公在家,蘇掌櫃,外頭的人是怎麽回事?”

蘇掌櫃麵上的笑容不由得就凝了一下。

“咳,那個,那個啊,都是些同行,聽說鄙人今日取畫,就都著急著想一睹為快,便都跟來了,我趕也趕不走啊……”

正說著,姬譽也站到了書房門口,同蘇掌櫃打過招呼,“蘇掌櫃請這邊取畫。”

卻是把蘇掌櫃帶到了另外一間屋子。

這屋子卻是羅姝娘想著,如今家中生計,都主要靠姬譽的字畫了,所以單劈出一間來,給姬譽作畫室,裏頭的擺設都是為作畫方便,開闊明亮,潔淨非常,莫說是有可能會搗亂的五郎和其他下人了,就是大妮兒也不能隨意進去,打掃也是羅姝娘自己來。

如今家裏添了人口和幫工,羅姝娘幾乎都不怎麽做活,也就是動動手,做些家人的內衣罷了。

蘇掌櫃見姬譽望著自家的兩個壯夥計,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下,就知道他的想法,忙笑道,“姬舉人莫怪,這還不是上回好好一幅佳作給毀了,回去我那個心疼啊,一夜都沒睡好,這不,這回我帶了幾個夥計同來,可不就怕有個什麽閃失。”

姬譽微微一笑,伸手相請,“裏麵請吧。”

五郎如今得了教訓,都離這間畫室和書房遠遠的,不過姬譽想起那日他的舉動,卻是有些不同尋常,便也給他訂做了一套畫具,和不少生熟宣一起放在五郎的屋裏,讓他自由發揮,五郎便好似得了新玩具一般,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屋子裏塗塗抹抹的,看著認真專注,似模似樣。

有一回姬譽好奇之下,走進去瞧五郎的畫作,卻不由得哂然,原來都是一團團的墨線,點點勾勾的,根本看不出來什麽形狀。

就和小孩子的塗鴉一般,甚至大妮兒畫得都比他的更像畫些。

不過這幾天,五郎好似也能畫出了形狀了,這個癡兒畫好了便興衝衝地拿去給大妮兒看,他現在既怕姬譽,也怕羅姝娘,唯一不怕的就是大妮兒了。

大妮兒倒不愧是他的知音,總是拿來認真地品評一番,甚至有一回還很認真地跟姬譽道,“爹,五郎哥哥雖然畫得不如你畫的那麽像,但是我覺得他畫得很有趣,看著就讓人想發笑,嗯,我也很喜歡的。”

所以有了自己主業的五郎,自然也就不會再來畫室裏禍害了。

蘇掌櫃進了這件屋子,隻間屋內陳設簡潔,窗子開得大,上頭鑲的是一排排的透光的明瓦,陽光照進來,更顯得窗明幾淨。

窗下就設著長長的橡木畫桌,各色畫具陳列其上,桌前一張寬大的玫瑰椅,幾個畫架依次列在牆邊,牆上掛著幾幅山水小品,牆角一個花架,上頭擺了盆垂葉的花草,其它什麽多餘的陳設都無。

“好齊整的一間畫室!”

蘇掌櫃嘴裏讚著屋子,目光已在整間屋裏打量了個遍。

見畫架上都圍著布簾,想來自己的畫就在其中,而牆上的山水小品,一瞥之下,似乎也很獨具一格。

“就是這一幅了,蘇掌櫃看看是否滿意,如果不滿意的話還可以……”

姬譽伸手揭下一個畫架上蒙著的布簾,唇邊帶著微笑。

想當初,若是有人出幾百兩銀子賣他的畫,他一定會把命人把那家夥給打出去,如今麽,他卻是親自給畫商展示,還態度良好地表示不滿意可以退貨什麽的……真是天地之別,無法想象。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

蘇掌櫃眼現熱切的光芒,一個大跨步就衝到了畫板之前,身子趔趄了下,還好及時地穩住了,蘇掌櫃後怕地拍了拍胸膛。

好家夥,別這回沒有瘋子來搗亂,反而是自己給弄砸了,那怕不得心疼得一個月都睡不著覺?

蘇掌櫃站到畫板前,兩眼緊盯著,身子都不舍得動上一下。

瞧了好半天,也不見動彈。

“蘇掌櫃?”

姬譽瞧得好笑,便喚了他一聲,這才把沉浸其中的蘇掌櫃給驚醒了。

“啊,姬舉人,實在是您這畫,實在是太好了,聞所未聞啊,見所未見啊!想來就是那傳說中的千金公子也未必能及呀!”

說到千金公子,蘇掌櫃倒是想起一事來,趕緊從衣襟裏掏出個荷包,取了張銀票雙手遞了過去,“姬舉人,這便是餘下的銀子。”

眼珠滴溜兒一轉,又討好地笑道,“姬舉人可還有意要出手其他的畫作?”

話說這牆上的幾張小品,雖格局不如身側這幅,但每一幅都有獨特韻味,令人耳目一新,若是能全收了,嘿嘿嘿……

姬譽接了銀票,餘光不過掃了下數目,便隨意地塞進了袖子,一副視銀票如無物的清高模樣,唇邊帶了一絲淡定的微笑。

“京試隻有不到兩年,學業繁重,卻是無暇再於畫道上分心思,先前答應蘇掌櫃這幅,也是家境貧寒才不得已而為之……不過,蘇掌櫃放心,若是在下有意售畫,定當先來尋蘇掌櫃。”

蘇掌櫃麵上哈哈而笑,心裏腹誹。

哼,您這也叫家境貧寒?不到兩個月,家裏就呼奴使婢的,旁的不說,單是這些畫具都要好大一筆開銷,您老這是在逗我?

不過再看看身側這幅,登時心花怒放。

哼,讓你們跟老子比,跟老子鬥,看這回不壓死你們這些井底之蛙!

蘇掌櫃滿麵紅光,跟姬譽又客套了幾句,便喚了等候在外頭的兩個壯夥計進來抬畫。

一邊激動緊張地搓著白胖的蘿卜手,一邊忙忙叨叨地指揮。

“都小心些,這畫可是金貴著呢!磕了碰了都是要咱的老命啊!就指著它震住外頭那些家夥們呢。”

兩個夥計小心翼翼地抬了畫板,如同捧著個金疙瘩般。

其實把畫紙取下來,卷吧卷吧帶走也行,隻不過蘇掌櫃生怕弄壞了一點,便非要連畫板一起抬走,畫上還蒙著罩布怕落上灰,姬譽雖瞧著好笑,卻也隻由得他去。

蘇掌櫃喜氣洋洋地邁開大步出了姬家小院,挺胸凸肚得好不得意。

先前馬車上下來的各人都圍了上去。

七嘴八舌地嚷嚷,“老蘇這是得了什麽寶貝,還不給大家夥開開眼,也瞧瞧你先前的牛皮吹沒吹破?”

“喲,這怎麽還用布蒙著呀,這神神叨叨的還怕人瞧呀?來讓大夥兒看看是什麽神仙之作,能比得上本朝的千金公子遺作?”

有個手快的,伸手就去揭畫板上的蒙布。

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手就被早就一副老母雞般護崽的蘇掌櫃給打開了。

蘇掌櫃斜了眼,哼了聲道,“我這畫可是實價千金,碰壞了摸壞了算誰的?啊呸呸呸!想看畫,去本掌櫃的鋪子裏,焚香沐浴淨過手再來!”

他說話的工夫,兩個夥計已是把蒙著不露麵的畫板給送上了等候在一邊的馬車,沿路還有三個壯漢護送,蘇掌櫃為這一幅畫平安到手,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人群裏一個瘦竹竿身材的中年男子抱著手臂,冷笑一聲。

“哼,什麽實價千金?我看別不過是噱頭吧?比不過我們寶華齋就故弄玄虛,老蘇你可是做得一手好戲!”

蘇掌櫃畫已經到手,自覺得底氣十足。

“劉二掌櫃也莫說酸話,是騾子是馬咱都牽出來比,此處是舉人老爺的家宅,一眾人等在這兒鬧哄哄的算怎麽回事,走,你們隻管回去拿上那千金遺作,咱們兩家當著眾多行家裏手,來比上一比,如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