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登時有人叫好,“不錯不錯,還是蘇掌櫃說得爽氣,寶華齋這回造的聲勢浩大,還要各家同行們都去捧場,開什麽論寶畫會,這論寶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踩著別家的名頭來做自家的買賣吧?誰家還沒幾個壓箱底兒的?難道都似寶華齋這麽顯擺起來?好好的文風雅氣都給攪亂了!走,大家夥都去長長眼,看看到底是寶華齋的寶貝名符其實,還是蘇掌櫃眼力不凡?”

這有人站在寶華齋這邊說話,自然也有人是對頭的,當下便針鋒相對,吵吵嚷嚷,各上了各自的馬車,喧囂熱鬧地向蘇氏書畫鋪行去。

羅姝娘跟姬譽對視了一眼,不由得莫名其妙,“這是要做什麽?什麽論寶畫會,什麽千金遺作?這些人在鬧騰什麽呢?”

姬譽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聽著那幾個的對話,也隱約猜個差不多。

唇角泛起笑意,“姝娘可是也想瞧瞧熱鬧?”

便伸手招了小廝三壯過來,吩咐道,“你跟著他們去蘇氏畫鋪,打聽打聽倒底是怎麽回事?”

羅姬娘跟姬譽並肩而立,睨了姬譽一眼,輕笑道,“子寧這麽一說,好似我就是那專愛打聽消息湊熱鬧的無事忙一樣。”

姬譽笑道,“姝娘不愛聽,是我想打聽湊熱鬧的就是。”

心裏卻想,也不知是哪個,自從來了省城之後,每月都去買上一份邸抄來瞧,有時瞧上好半天,還要呆呆地出神呢。

羅姝娘瞥了眼小書房,小學生林明遠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前,捧著本書,安安靜靜地看,看模樣似是十分專注,而小紫丫頭和大妮兒,這兩個小姑娘則蹲在一處院牆下,不知道拿著小鏟子在挖著什麽,總之頭並著頭,很快活的樣子。

大妮兒還小,大約沒有明白過來這丫頭是做什麽的,反正多了個小姐姐,就當在三條巷子裏跟田二丫那樣,稱呼還是小紫姐姐,整天拉著手一塊玩兒。

姚婆子在廚房做事,兩個請來的幫工則繼續縫製冬衣冬被,就連五郎也躲在他自己的小屋裏畫著鬼畫符樣的圖,眼下最閑的,倒就數姬譽和羅姝娘了。

“姝娘,咱們去小廳裏坐坐,喝杯茶說說話吧。”

話說前一陣子,大事小事一件接著一件,兩個都沒有閑工夫,坐下來單獨說兩句知心話。

羅姝娘唇角微勾,“好呀,咱們也偷得浮生半日閑,歇會去。”

姬譽目光遊移一番,見無人注意,便悄悄地勾上了羅姝娘的一隻手,感覺到那隻小手反過來也捏了他一把,登時唇邊的笑意便漸漸擴大。

二人在自家院子裏,倒似那十五六的少年們偷偷尋了個地方約會似的,小小甜蜜裏還帶著點用來調劑的罪惡感。

初冬的陽光溫和而不耀眼,透過窗子灑落在二人的身上,兩個人挨得很近,說話不須高聲便能達意,一時間屋子裏便時時響起喁喁輕語,間或以盈盈笑聲。

“姝娘這些日子看邸抄,可有什麽有趣的新聞嗎?”

“有啊,還不少呢……”

羅姝娘靠在姬譽的肩膀上,連說帶笑地說起了本朝最新的新鮮事兒。

邸抄上雖然大都是朝廷政令,官員升遷調動之事,但那內頁附送的,上頭還有不少各地的異聞奇事,雖是簡短了些,但在無聊的冬日看來,靠腦補也頗能娛樂。

二人正自談天說笑,眼瞧著日頭漸高,快到了午飯時分。

忽聽得外頭腳步聲響,小廝三壯急急忙忙地跑進了院子,轉頭尋了一圈。

這姬家院子雖然屋舍不少,但不過是一進,圍著院子一圈房舍,一目了然,自然就能從明瓦看出來屋子裏有沒有人。

“大爺,太太,小的打聽清楚了。”

正相倚著共坐的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愣。

羅姝妨朝邊上挪了挪。

姬譽則起身開了半麵窗子,看著跑得直喘氣的三壯,“莫急,你慢慢說。”

原來這省城地處繁華,商鋪林立,百業興盛,特別是官學這一帶,因全省府的讀書人都愛往這遊學居住,這邊的各種商鋪那更是開得密集,特別是跟文人有關的文玩鋪,字畫鋪,書局這幾類,有的一條街都能開個門對門,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

蘇氏書畫鋪的規模不算大,但在武安城裏有好些年了,自然是有底蘊早站住了腳跟的,而那寶華齋卻是近幾年才新開的,大約是背後有點門路,東家又財大氣粗,當初開業的時候就著實地高調,不但買下了城東一帶靠近官學最好的幾畝地,修成了三層的小樓,雕梁畫棟,鬥拱飛簷,簡直成了省城出名的一景。

裏頭賣的自然多是珍貴文玩,裏頭最便宜的小把件也要好幾十兩銀,尋常人家連寶華齋的門都不敢亂進。

這寶華齋做的都是富貴人家的生意,按說跟官學附近這些尋常的中等商鋪倒也沒有多大的利害,所以無論定華齋再高調再是外來的,旁的店鋪東家也沒有想過去找他家的麻煩。

可誰知道大家夥不去找他家的麻煩,他家反倒要弄出些妖娥子出來。

就是在前兩天的時候,這寶華齋的二掌櫃就把省城大半像樣的字畫鋪子都光顧了一遍。

卻是來者不善,說他們寶華齋也打算增設字畫買賣這一項,因初初入行,雖然有好幾樣名家珍品,可庫裏還少了些中低等的書畫,便打算來各家收,價錢好商量。

本來同行就是冤家。

似寶華齋這般要入行了,卻跑到別人家的鋪子裏來說是把你家的鎮店的玩意都賣給我吧,這簡直就是找打挨揍的行為。

可誰叫寶華齋有那傳說中的後台呢?

諸家店鋪的東家也不想惹這霸道的寶華齋,便想著拿一兩張古畫賣給他家就是,他不是說價錢好商量麽,賣給誰不是賣?

甚至還有那生意不大好的鋪子都想把自家的存貨都賣給寶華齋得了,正好盤點了改做別的生意去。

結果大家夥都料錯了寶華齋的霸道了。

說是價錢好商量,那出的價錢完全就是寶華齋得了好,旁家沒的商量啊!

這麽一鬧,自然大家夥就都沒人肯賣畫給寶華齋,寶華齋就四處宣傳這些書畫鋪都不過是虛有其名,其實連幅像樣的鎮店寶都拿不出來,既是這樣,還做的什麽字畫生意啊,趁早卷包袝回老家種地去才是正經。

眾書畫鋪因他家有後台,被影響了生意也是敢怒不敢言,隻敬而遠之就是,可這寶華齋可倒好,那個劉二掌櫃就成天吃飽了沒事,跑到各家鋪子裏攪和。

比如說指著店裏的畫,這挑下毛病,那挑個骨頭,煩走了客人,攪散了生意。

後來索性又出了個歪招,開什麽論寶大會。

說是什麽武安城人傑地靈,文氣昌隆,城內這麽多同行,正好可以聚在一處,把各家最珍貴的藏品都展示出來,請那些行家雅士品評一番,評出個一二三名來,也可以為武安城添上一段雅事佳話。

不過呢,這無規矩不成方圓,送來的藏品必得是貨真價實的真跡,不然若是請來的嘉賓眼力毒,瞧出了造假,那就得當眾焚毀,莫要贗品流傳,壞了武安城書畫界的名頭。

大家夥一聽,我勒了個去的,這不是擺明了坑人的麽?

以寶華齋的德性,各家敢把鎮店之寶拿出去,他家就敢買通嘉賓硬說是假的毀了去。

於是大家夥便都不打算跟他家爭這個第一的名頭,誰愛爭誰爭去。

反正真正的懂行的,也不會去在乎這個。

蘇掌櫃也是這麽想的。

可恰好今兒這個劉二掌櫃就到了蘇氏書畫鋪了。

蘇掌櫃今天因要來取畫,心情正好,店裏也沒什麽客人,由得劉二掌櫃在那兒唱戲,可劉二蹬鼻子上臉,見蘇掌櫃不打算理他,便不知從那找了幾個閑漢,口口聲聲地說這蘇家鋪子裏都不過是些劣等粗畫,隻好賣給客人回去當個年畫哄小娃兒用,哪裏配稱什麽字畫鋪。

然後蘇掌櫃實在忍無可忍,就跟他對上了,二人話趕話地就比起了店中的藏品。

這劉二掌櫃就道他們寶華齋裏有已故的千金公子的遺作,價值千金。

蘇掌櫃此時的店裏,還真沒有那麽貴的畫作,家裏倒有幾幅前朝大家之作,本來就是不外傳的,何況看寶華齋那吸血蒼蠅似的勁頭,他也不敢拿出來呀,萬一拿了出來,這劉二個無賴,硬說是假畫,到時候發生什麽事還真不敢說。

蘇掌櫃就把姬譽這幅畫給想起來了。

寶華齋不是口口聲聲地拿千金公子的遺作說事麽?

且不說千金公子華燦的畫作極少流傳與世,怎麽這人死了,反而就有遺作到了這財大氣粗的寶華齋了?

就算他們真有華燦的畫,也不至於似寶華齋這樣高調得弄到滿城皆知的地步啊!

蘇掌櫃身為這一行裏生意人,那華燦的真跡,他雖沒有弄到過,但也是見過幾幅的。

說實話,的確是佳作,但不至於就值了千金吧?

以蘇掌櫃的眼力看來,如果拋開名氣,其實是比不上姬舉人的畫的。

所以他就抬出姬譽的畫來,跟寶華齋一比。

畢竟這畫作主人就在本城,自然說不上什麽真跡不真跡,寶華齋也就做不了手腳,到時候在眾目之下,說不得他這小小的書畫鋪子,還能名聲大振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