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郡王雖然跟姬譽見過的這幾次麵,表現得都很平易隨和,甚至還有些犯二,想一出是一出的,但絕不表示姬譽就能當這位王爺是沒牙的老虎。

比如說現下這瞪著眼,陰下臉來的模樣,就算是一揮手,叫人把姬譽拖下去以言語不敬的名義痛扁一頓都不過是他轉轉念頭的小事。

姬譽卻仍是那般淡然不動,微微而笑道,“王爺,方才您也提過,這銀狐是天下間的靈物,最是狡黠不過。能獵中一隻,那都是極大的幸運了,而王爺這樣極寒的天氣出城打獵……”

瑞郡王陰著臉,坐起身子,氣呼呼地道,“姬子寧,你竟敢小瞧本王的能耐!”

瑞郡王心中不快地想著,莫非這讀書好的人都個個恃才傲物,蹬鼻子就上臉?

還能不能一起玩耍啦!

這才相識幾天啊,就敢撩撥本王的怒氣!

姬譽仍麵無異色,接著道,“王爺,您這張銀狐皮倒是硝得極好,連點異味都聞不出,想來沒有半月一月的,就算是高手,也炮製不成這般的吧?”

正說著打獵呢,他怎麽又扯到了硝皮子上頭了,老子哪裏有那閑工夫去管那些瑣碎小事?

瑞郡王起先一愣,正要駁斥幾句,忽然自己腦中好似明白了些什麽。

半月一月?

隻聽姬譽又朗聲道,“一個月之前出現過的銀狐,還會等在那山裏,莫非這銀狐也一心仰慕郡王風姿,上趕著想要把自己一身毛皮送給郡王做衣裳麽?”

瑞郡王被這句半是調侃半是解釋的話給逗樂了,倚在靠枕上哈哈一笑,自然明白了姬譽為何先前會那般說了。

這樣直接的話,瑞郡王身邊的屬官或是侍從無論再怎麽大膽,也勸不出來的。

“子寧可真能胡扯,哪裏有這般傻的銀狐,若真是這般的傻,那該叫銀豬不叫銀狐了!嗯?”

瑞郡王忽然眯起了雙目,眸中現出一絲寒光。

再度瞧向身側的狐皮,捧起來細細一嗅,麵色暗沉了下去。

先前厲原拿這皮子來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來著?

近日,數天前?

“來人!”

瑞郡王忽然一拍桌案,大喝一聲。

那侍立在牆角的小侍從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好險扶了把牆,這才沒跌倒。

偷眼瞧那位傻書生,還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呢?

真是傻大膽兒,王爺都要發怒把他拖出去打了,還不知道下跪求情?哎,王爺好似真發怒了,老天保佑莫要牽連到小的身上啊啊……

正巧此時外頭的小侍從抱著個包袱進來要交給門口候著的景寧,聽了瑞郡王這聲音,登時嚇得一抖,手上的包袱就落了地。

外頭的四個披甲侍衛卻是瞧也沒瞧他們一眼,徑直飛速而入,齊齊行禮。

“去,派幾個人,暗中盯著,瞧瞧厲原是怎麽給本王效力的!”

幾人楞了一下,又忙應下,正待領命而出時,卻聽瑞郡王又道,“這事辦得機靈些,莫要走了風聲!”

說著,嚴厲的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

小侍從們登時板板正正地挺胸直腰,目光規矩地瞧著自己的鼻尖,一副打死也不多嘴的架勢。

景寧身為郡王爺的最信任的心腹,此時也不由得心中打個突。

難道說,厲原那老小子,還有什麽暗中的勾當不成?

瞧著幾個侍衛出了廳,瑞郡王收回了視線,落在就坐在下首的姬譽。

姬譽仍似未聽見這一番話般,淡定自若地坐在那兒,恍若身處在自家小院裏。

嘿!這家夥,果真有意思!

瑞郡王眼珠子轉了一轉,問道,“說起來,子寧這些天在家中忙著作畫,本王派去詢問進展時,都不過是寫封信過來,怎麽今日倒親自來了?”

來便來了,還來得這般巧?

姬譽似是早就知道瑞郡王會這般發問,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廳裏的幾個小侍從身上。

小侍從們一個個的都不由得暗自心驚。

哎娘呀,這難道是又要告狀?

話說,這愣書生,上回就跟王爺說,他鼻子有疾,不能聞女子自帶的各種香氣,結果之後這愣書生再來,王爺就把一屋子漂亮姐姐都給換成了他們這些從前隻在外頭做事的少年們。

然後,王爺自己似乎也受到提醒了。

叫漂亮姐姐在屋裏服侍的時候也少了……把那些被無形中冷落了的姐姐們氣得在背後直打小人。

這對於他們少年們來說,當然是好事嘛。

可這回這愣書生萬一再說點什麽哩?

會不會連他們這些人也給撤了?

正回想著自己這些天來有沒有無意中得罪過這個愣書生的少年們便見到瑞郡王揮了揮手,吩咐道,“都下去罷!”

小侍從們心思各異地從各自待的角落裏退下去。

瑞王爺目光烱烱地盯著姬譽,“子寧現下可以說了。”

話說,這些年來,他四處遊(亂)曆(竄),行(胡)俠(天)仗(胡)義(地),最常做的就是尋訪奇人異事,見識聞所未聞之景,閱人無數,但似這位姬子寧般的人,還真是頭一回遇見。

落魄貧民出身,卻才學出眾,考場中遊刃有餘,全沒有尋常考生的緊張迫切忐忑狀,畫技出眾,卻是低調不張揚,不過售得一幅換取家用,出入王府,滿眼繁華,卻隻有純然的欣賞而無寒門小民的畏懼豔羨……

他能說他對這家夥即將會說出什麽來還挺期待的麽?

姬譽咳了一聲,眼簾微微下垂。

“這些天,在下日日對著王爺王妃的畫像,似乎是有些……”

說著,便停頓了下來,似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有些什麽?快說快說!”

事涉父王母妃,瑞郡王自然很是關注,不由得身子都向前傾了幾分,也是姬譽的座位離得遠,否則說不準瑞郡王就抓住他的衣領追問了。

姬譽似乎下定決心似的,猛然抬起眼,直視瑞郡王,朗聲說出了一番把瑞郡王驚呆了的話來。

“在下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居然夢到了瑞王爺和瑞王妃。他們二人神情憂慮,對在下說了一番話,讓在下轉告郡王……”

瑞郡王的眼睛驀然睜大,瞳孔微縮,瞪著姬譽的眼神好似一隻山中餓虎,忽然盯住了獵物!

他的嘴唇不自覺地翕動,想說什麽,卻同呼吸一樣屏住了。

“他們說,郡王命中有大劫,尤其是今年冬,特別是過年前這個月,最好一切小心謹慎,尤其是莫要離開王府才好……總之,就是要在下來提醒王爺一聲。”

姬譽一口氣把剩下的話給說完,心裏其實又雷又囧。

夢見人家的爹媽還要當麵講述什麽的,誒,對於一個外人來說,這樣真的好麽?

可是,然而……

瑞郡王已不知何時站起了身,幾個箭步就衝過來,一把揪住了姬譽的衣領,一開口卻話不成句,“你,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是怎麽夢見的!”

瑞郡王幾乎是咆哮地吼道,“他們為什麽寧願給你托夢,也不願意讓我夢到,為什麽我連夢都沒有?一夢起來就是滿地的……”

後麵那句話卻是戛然而止,瑞郡王在脫口而出之前及時地回複了少許理智,但還是死死地盯著姬譽,眼神狂亂,呼吸急促。

姬譽的衣領子被瑞郡王揪得死緊,快要呼吸困難了,而且兩個大男人家的,挨得這麽近,著實地讓他感到別扭,更何況他還有各種潔癖,一想到某王爺和他的那麽多美姬……

“請王爺冷靜!”

姬譽的話,仍然說得不急不徐,仿佛他仍是悠然地坐在舒適的軟椅之上而不是被某個處於狂燥中的王爺給抓在手裏。

雖然這王爺的手勁兒不小,但他要想掙脫,有的是辦法。

不過,眼下還是低調些,不要暴露的好。

不然,一個能文善畫又武藝高深的舉人豈非會更引人疑竇?

瑞郡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一雙骨節分明,青筋畢露的手緩緩鬆開,卻是回嗔作喜,在姬譽的皺起來的前襟上拍了把,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嘴角甚至還硬扯出了個笑花。

“來來,子寧快給本王說說,本王的父王母妃,還說了些什麽?”

這位主兒變臉之快速,令姬譽不由得嘴角微抽。

心裏暗自慶幸那個‘做夢’的人是自己。

若是自家嬌妻在此,那還不得給這不著調的二貨王爺給嚇到了?

臉上卻是回複了誠懇之狀,搖了搖頭。

“王爺王妃乃是示警而來,豈會同在下一個陌生人多說?在下醒來之後,隻當是白日累著了,以至於胡思亂想,誰知竟然接連兩天都是此夢,本來這種怪力亂神之事,不敢說來驚擾王爺……”

又作無奈狀,瞧了眼瑞郡王,“又想著王爺慷慨豪俠,若真有什麽,豈不是全賴在下知情不報,這才……信與不信,全由王爺自決。”

瞧著瑞郡王一臉深思,便又加上一句。

“今日知道王爺有心出城打獵,這才多想了下。這些天,少見日光,空氣陰寒,想來很快便有一場暴雪,若是王爺出了城,正好趕上暴雪,被困在山間,就算安全無憂,卻也有諸多不便之處,或許王爺王妃所說的,便在於此也說不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