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這一連串的喝問聽在厲原耳中,不啻道道炸雷在他心下次第爆開。

厲原的臉色越來越灰敗,眼睛瞪到最大,身子卻是不自覺地癱軟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們怎麽會知道?

明明他連跟他最親近的哥們都沒流露出一絲半點,平時更是滴酒不沾,就怕喝醉誤事……

雖然是冬天,而且這大殿裏並不暖和,他還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渾身似被抽去了筋骨,如同爛泥一般,傻楞在地,驚恐地張大了嘴巴,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全完了,全完了!

景安喝道,“還不快招!是誰指使你暗算王爺的?你那些大逆不道的東西又是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厲原那本來平凡的一張臉上,此時的表情極是精彩,驚恐萬狀卻又充滿著不甘怨憤,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一點也沒有對景安的話有所反應。

景安怒道,“厲原你是想再挨上二十軍棍麽!”

跪倒在地的厲原仍是傻了似的木然無聲。

瑞郡王冷笑一聲,“既然這樣就再賞他……”

話音未落,就聽殿外傳來一個急切而焦慮的長長喚聲。

“王爺,王爺,手下留情啊……”

瑞郡王瞧了景安一眼,麵上露出嘲諷地笑意,眼中寒意驟現。

果然,是她!

景安也是胸中翁的一聲,心下駭然。

這個人居然也有貓膩?

但見一個頭發花白,遍身錦繡的中年婦人,腳下走得飛快,一路推開想要上前阻止的侍從們,一頭就衝進了大殿來。

上前瞧了厲原一眼,就哭了起來。

“阿原這是犯了什麽罪過了?”

“王爺手下留情啊,阿原這孩子,當初他親娘臨死之時,就托老奴照顧一二,早知道阿原進了精烈衛,反而會惹事,老奴寧然不會為他求王爺。不管他犯了什麽錯,還請王爺不看僧麵看佛麵,想想他娘和他爹,饒了他吧……”

那中年婦人哀哀哭著,一邊就跪倒在瑞郡王的麵前,不停地磕著頭,不過想來是地板太涼,磕下去的時候,連頭發絲都沒有著地。

景安此時已經從起先的震憾中回複了過來。

這個中年婦人,可不是尋常王府裏的仆婦!

而是幾乎一手管理著王府內院的岑媽媽!

自從先王爺王妃驟然仙逝,王爺被接進宮中,王府裏內院無主,一應事務便由岑媽媽打理。

先王妃當年身邊有四個一等大丫環。

其中兩個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因此論親厚信任,還是以這兩個為最。

一個是這位岑媽媽,另一個便是厲原的親娘柳氏。

柳氏生了厲原沒幾天就急病去了。

厲原的爹在他八九歲時也病死了。

岑媽媽念在故人之情,就經常出府去看他,還買了仆婦專照顧厲原。又出頭張羅,讓厲原到學堂念書,還拜了武師父。

等他成長時,便向王爺求情,讓厲原當了正式的侍衛。

成為王府侍衛,一年就有不錯的衣食供給,地位也提高不少,前途亦是不錯,若是幸運的一路上升,成為四五品的朝廷編製的武官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岑媽媽不顧王府的規矩,衝到外院來給厲原求情,想來是仗著她身為王妃身邊伺候的老人,有些倚老賣老了。

而且這頭才打了人,她那邊就得了消息,就算是有意放水,這耳目,也著實的靈通!

可岑媽媽卻是漏算一招,反而把她自己給暴露了!

景安麵上微微一笑,聲音倒是放得很和氣。

“岑媽媽快起來吧,你是跟在王妃身邊的老人了,豈不知王府規矩便是有錯必罰,有功必賞?這厲原所犯錯處不小,這樣懲罰,已是念在他爹娘的情麵上了,岑媽媽這樣,可不是令王爺為難?”

岑媽媽停下了哭求,抬起頭瞧了眼景安,眼中閃爍了下,卻是轉向景安,接著哭道,“景大人,求你行行好,幫著勸勸王爺吧,我聽說不過是因為厲原沒打到銀狐……”

“當初跟在王妃身邊的老人,如今就剩下老奴和這個孩子了,若是先王妃在……”

“先王妃最是心慈不過,憐老惜貧,定是不會舍得把柳枝的孩子打成這樣的。眼看又快到王爺王妃的忌日,王爺就當是為他們祈福……”

她句句不離先王妃,就是想拿這個來打動瑞郡王,然而瑞郡王卻是越聽越憤怒。

“夠了!岑氏閉嘴!”

這一句喝斥,聽在岑媽媽耳中,不亞於驚雷炸響。

要知道,自從瑞郡王十六歲出宮,回到瑞郡王府,一直對這位母妃身邊的舊仆敬重有加,不但接著讓她管理王府內院,就是年節祭奠王爺王妃之時,也會讓這位碩果僅存的先王妃心腹負責操辦,平時以岑媽媽稱呼,全無半點架子。

曾經有瑞郡王帶回來的美姬,覺得自己得了郡王的青眼,憑什麽在內院,要聽一個不是正經主子的老婆子的管束,便想挑唆瑞郡王換掉岑媽媽。

結果才動了這個心思沒多久,就不知道為何引得郡王大怒,將那美姬趕出了王府。

據說正是岑媽媽出的手,輕輕巧巧地便讓那美姬觸到了瑞郡王的逆鱗。

自此任是再美豔再得寵的姬妾們,也不敢輕易往岑媽媽身上動主意,反而是各種小心籠絡。

然而不過是一次為故人之子的求情,居然就讓郡王爺轉了性子,對岑媽媽態度大變?

這,這是怎麽回事!

岑媽媽瞪大了眼,皺紋不多的麵上刷地青白一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麵皮嘴唇都微微牽動,聲音顫抖。

“郡,郡王爺?”

“老奴知道,是郡王爺嫌棄我們這些老人多嘴多舌了,老奴隻是,老糊塗了,一心想著郡王妃,想著先王妃的血脈,也該是跟她一樣的仁善,當年,老奴和柳枝,算是,看著王爺,從小小的人兒,長到,長到四五歲那麽大的……老奴多嘴了,請郡王責罰……”

岑媽媽抹著眼淚,哽咽著訴說,一邊重重地給郡王爺磕著頭。

這回倒是實打實的,不過幾下,那張保養得原本還不錯的額頭上,就見了紅腫。

若不是知道那些衣冠,還有暗中監視的暗衛帶來的消息,怕是誰見了,也會覺得這個老媽媽何其無辜可憐,不過是為同儕孤兒說了幾句求情的話,就遭了郡王的厭棄,全然不顧當年老王妃在世時那點香火之情。

大約,如果岑媽媽現下麵對的,是某個愛惜名聲,正要籠絡人心,圖謀大誌的皇子王爺,也許,是無論如何,都會當著大殿裏這麽多人的麵前,給她一份體麵。

然而岑媽媽卻是料錯了。

瑞郡王從小就在皇宮裏被大家寵著長大,等回了武安府後,又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外晃蕩,岑媽媽真正跟這位瑞郡王接觸的時候,也就隻有在年節時分,所以她根本不了解瑞郡王這種二貨屬性。

一個真正的二貨,會在乎什麽麵子?名聲?子虛烏有的舊情?

更何況,瑞郡王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找到父王母妃過世的真相,如今居然發現先王妃身邊兩大侍女居然都有可能不忠,豈非正是戳到了他的爆點?

若非今天見著大妮兒那個小萌娃,讓他心情有所好轉,說不得暴怒之下的瑞郡王連話都不想跟這老貨說,直接就讓人推出去用刑逼供了。

“好啊,既然你這麽說了,那你就交待下,厲原房裏那些王族服飾都是誰給他的吧?”

岑媽媽心裏格登一下,腦中頓似將要炸開,頭目森然,腰間一軟,便跪伏在地,驚恐萬狀地朝上望去。

這才發現今日的瑞郡王,端坐在雕著螭龍的寶座上,臉色少有的深沉嚴肅,渾身著郡王的全套服色。

那紫色袍服上的金繡燦爛奪目,四爪金龍盤踞胸前,張牙舞爪,威嚴猙獰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衣而起,撕碎一切敢於藐視皇家尊嚴的宵小。

東窗事發!

一瞬間,這四個大字在中年婦人心裏電閃而過,並不算深沉高明的心思裏,居然想不到任何可以用來脫身的良策!

瑞郡王心裏冷笑。

什麽叫不打自招,這老婦人就是如此了!

“把這兩個人都拿下,帶到刑室裏去,生死不論!”

王府裏,可不止有美侖美奐的亭堂,怡人的風景園林,還有陰森不見天日的地下牢房,各色齊全刑具的刑室……雖然很少用,但在王府中下人耳目相傳間,絕對是個進去就不可能活著出來的恐怖所在。

岑媽媽還沒反應過來,身在侍衛堆裏的厲原卻劇烈地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嘴裏發狂般地厲聲叫嚷。

“高哲!你憑什麽拷打我!我和你是一樣的身份,我也是瑞王爺的親生兒子!你敢殺親手足,就不怕聖上知道了,判你個殘殺同胞之罪!”

厲原瞪著瑞郡王的兩隻眼睛都瞪得極大,當中布滿了血絲,仿佛一頭困到了極處走投無路的凶獸,咆哮著亮出最後的爪牙,要奪路而生,順便再攫取早就覬覦已久的東西!

整個大殿的人都驚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