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嫂子笑道,“肯定能啊,先前姬大郎跟那徐老六形影不離,徐老六一喊,他就跟著人家走,就是掙幾個錢,也都被徐老六給攛哄了去……也難為了你,若是旁的糊塗沒用女人,這日子早就沒法過了。”

說著說著,見大妮兒似聽懂了話般地,低下頭去,這才驚覺自己扯遠了,幹嘛盡提人家的傷心事?

趕緊又描補,“現如今還是頭回見姬大郎不聽徐老六的呢,如今當著這麽些街坊,徐老六又丟了這麽大的人,估計是不敢再來撩撥你家大郎了。”

偷眼瞧著羅姝娘的麵上,但見她微瘦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倒沒有被提起往事的傷感,迎著晨光的眼神裏還帶著幾分堅毅,不由得鬆了口氣的同時還有些暗自佩服。

說起來,這姬家的羅氏那真是苦命,活活的是苦水裏泡大的啊。

打小就給那人牙子老王婆子家當童養媳,朝打暮罵地好容易長大,十五歲就要跟王家那癆病鬼王大郎成親圓房,結果白日裏才辦了兩桌酒,還沒等到夜裏,那王大郎就病重吐血,第二天一命嗚呼……

老王婆子就認定了是羅氏克死了自家兒子,把羅氏當成仇人一般,恨不得拿繩子勒死……後頭也不知道怎地,又把羅氏嫁與了姬譽,訛詐去了一筆銀子這才幹休。

而羅氏嫁到了姬家,命卻還是一樣的苦。

姬譽倒是好手好腳,可卻不是著家的,成天跟著徐老六在外頭鬼混,就是弄幾個錢也自己胡花了。兩夫妻不是吵就是打,好容易生個孩子吧,還是個不能頂門戶的丫頭,越發不招夫家待見。

也幸好羅氏自己身子骨硬實又能幹,這才撐著到了如今。

所以說,這附近幾條巷子的街坊們說起來命苦來,頭一個就是這羅氏了。

誰家的女人抱怨哭訴日子難過時,羅氏就成了拿來對比的人物。

旁人就會勸說,“哎呀呀,你想想,你再命苦,還有姬家的羅氏命苦麽?你的日子再難過,還有羅氏難過麽?”

於是那抱怨的女人一想羅氏,便登時心裏平衡了好些。

想到還有人比自己更悲摧,自己也就不覺得悲摧了。

羅姝娘不知道自家鄰居心中所想,不然她肯定要無奈笑一聲,她們還不知道前世那更悲摧的事呢,那時姬譽猝亡,自己是活生生地背上了克夫之命,姬家大房又來收房子,女兒病倒,那會可真是孤立無助,無限淒惶,全憑羅姝娘一口氣撐著……

“嗯,我也不敢期望他能有多好,隻不要出去胡混就謝天謝地了。”

羅姝娘想起這兩天姬譽的表現,不由唇角微微含笑。

“是啊,這浪子回頭金不換,想來姬大郎慢慢地也會走了正道,我瞧如今你們兩口子倒是不吵了,你也放軟和些,多哄哄男人,這家裏和氣了,錢財也能慢慢掙來,你們再抓緊給大妮兒生個弟弟,這日子就齊全了。”

田嫂子熱心地給羅姝娘出著主意,這街坊四鄰的,誰不知道姬家那點事,羅氏也是太厲害了些。

“嗯,嫂子說得是。”

一提起生兒子,這可是她上輩子心裏的痛。

那時都笑話她,嫁了三次,可一個兒子都沒生出來,可見是個沒運道之極的,克夫克子,幸好她沒有自小在羅府長大,不然說不定連她親爹也要克呢。

想及此處,羅姝娘的眉頭就微不可見的一蹙,拉著自家大妮兒的手上也不禁用了幾分力,惹得小女娃抬著看過來。

“大妮兒,你想不想要個小弟弟?”

田嫂子湊趣問道。

“不想。娘是我一個人的。”

大妮兒卻是大出人意外的搖了搖頭,回答的很堅決。

田嫂子有些意外,笑道,“為什麽呀?”

大妮兒眼珠轉了轉,想到田二丫跟自己玩的時候說的話,直覺不能出賣小夥伴,便低下頭道,“有了小弟弟,娘就不疼我了。”

田家有三個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娃,隻有兩歲的老三是男娃。

田二丫曾經氣鼓鼓地說過,她爺奶都隻抱小弟弟,沒抱過她,有好吃的都給小弟弟留著,沒有大姐和她的份兒。

田二丫還說,羨慕自己家裏沒有討人厭的弟弟呢。

田嫂子尤自不知這是自家娃娃分配不公鬧的,嗬嗬笑道,“大妮兒你還小,不懂,有了小弟弟呀,這才能頂起一家人的門戶哩,等將來大妮出了嫁,小弟弟還給你撐腰哩!”

大妮兒想了想,吐出一句,“我有娘撐腰!”

一邊說,一邊抱緊了親娘的手臂。

才不要什麽見鬼的小弟弟哩,田二丫的弟弟又愛哭,又嬌氣,話都不會說倒會指著人告狀,大妮兒完全沒法想像自己靠那種討厭的小東西撐腰的局麵哇。

羅姝娘和田嫂子兩個人都被逗樂了。

羅姝娘麵上雖笑,心裏卻有些黯然。

想到前世,大妮嫁出門子,那婆家裏烏七八糟,過得極不省心,吃過好幾回暗虧,雖然自己也曾經鬧上門去,但那家人當麵應得好,過後反是更為變本加厲,最後……

“姬娘子,姬娘子?”

田嫂子拉了把羅姝娘的衣袖,這羅氏是怎麽了,眼看著到了繡鋪了,怎麽還朝前走啊?

“想啥哩,橫眉豎目的,這地方可都到了啊。”

羅姝娘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她不知不覺就想得出神,沉浸在從前那跟大妮兒婆家糾結的一團爛事上頭,差點過繡鋪門而不入。

“啊?”

羅姝娘不好意思地笑道,“一大早的見著那徐老六,吵得人心思都不靈光了。”

田嫂子理解地笑了笑,拉著羅姝娘就往繡鋪裏進,“嗨,甭想那麽多了,一會算帳的時候心思可不能糊塗了啊。”

說起來這羅娘子還真是能幹,繡出來的花活靈活現的,這四條巷子裏,可沒誰有她那般手藝,光靠賣繡活就能養得了家。

像自己,也就能湊和著做些衣裳鞋襪罷了。

羅姝娘敲敲自己的額頭,失笑道,“嫂子說得很是。”

三人一起走進繡鋪。

這間繡鋪門麵不大,裏頭招呼人的夥計也不過是兩個,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正是一對姑侄。

那婦人是這家店的老板娘,他們這城南一片本就是窮人聚集之地,就算有幾個店鋪也都是小本生意,能請得起幫工的不多,所以老板娘也得親自上陣。

小姑娘招呼著田嫂子挑線,羅姝娘便把帶來的繡品給老板娘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