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疊繡滿了各色花樣的帕子被擱在舊木台子上,老板娘鄭氏坐在邊上,一手撐著微胖的下巴,一手隨意地翻看著,神色懶洋洋的,隻有在看到最後的時候,那雙微耷的三角眼裏,才微微亮了那麽一下。

“唉……”

鄭氏咂了咂嘴,開口便是一聲歎氣。

這是鄭氏的招牌特色了。

每次這樣的開頭,就代表著羅姝娘這回的繡活哪裏出了岔子,不是壓價就是挑出好幾塊來不收,搞得以此為生的羅姝娘每到這時便有點緊張,陪著笑臉說盡好話。

“這帕子,怕是賣不動啊……”

鄭氏愁眉苦臉地,“羅娘子,你也知道,咱這南城,都住的是尋常人家,哪裏有那些閑錢買這些,上回羅娘子送來的那些,我還是看在這兩年的情份上,照價收了,可在這鋪子裏,一塊沒賣出去,險些就全砸在手裏了,我家老頭子回來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啊……”

鄭氏滔滔不絕地訴著苦,羅姝娘心裏微微冷笑。

前世裏這鄭氏可也算是落井下石的了,見羅姝娘又死了男人,也沒兒子,對待羅姝娘的態度那叫個冷豔高貴啊。

活似她收羅姝娘的繡活兒就是屈尊降貴賞飯吃一般。

尤其是最後一次羅姝娘送繡活來時,正是大妮兒生了病,急需用錢時,鄭氏偏偏說什麽她的繡活不好賣,就跟今日所說的意思差不多,隻是更添幾分不耐煩罷了,羅姝娘情急之下,便隻得放棄,把自己貼身帶了二十年的玉佩拿去當了救急。

後來,羅姝娘才聽人說,原來這鄭氏是收了姬家大房的好處費,誠心叫羅姝娘日子過不下去,好讓大房順利地收房子,再把羅姝娘母女兩個給騙去賣掉呢。

隻不過那會兒正趕上京城羅府來人,羅姝娘被天上掉下來的巨大驚喜給砸中了腦門,喜得暈頭轉向,也就沒工夫去細查是不是真有其實罷了。

原本以為如今重來,姬譽好端端的在那兒,鄭氏應該不會似從前那般了,再說自己繡的這些帕子,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也不甚滿意,便沒有動換個地方兜售的念頭,沒想到這鄭氏倒跟前世沒差多少。

“嗯,既然是這般,那就不打擾您了。”

羅姝娘淡定地從桌上收起了自己的繡活,打開自己的小包袱就要往裏頭放。

鄭氏一愕,手微微動了動就要去攔,眼珠一轉,卻是穩了下來。

哼,這窮鬼,還跟老娘來這一套!

這城南住得都是窮得掉渣的,能開得起鋪子的都少,也就是自家這一家繡鋪子,收點繡活,賣些便宜的繡線和布料。

就不信,這羅氏離了自己這兒,還能到旁的地方賣出東西不成?

她的算盤打的劈啪響,可誰知羅姝娘倒果真的收了包袱,一手拉了小丫頭片子,起身就準備走,還若無其事地跟田嫂子說話,“田嫂子,你可挑完了沒?我這邊沒事了,準備走了。”

竟是瞧都沒多瞧她一眼!

尤其可惡的是,那個小丫頭片子,還從羅氏的裙子後伸出頭來,衝著鄭氏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田嫂子買了幾把線,兩塊打折的粗布。要買的東西也基本買齊了,見羅姝娘東西沒賣掉就要走很有些意外,待要說什麽,見羅姝娘淡定的模樣,也就咽了回去,反笑道,“成啊,我這兒東西也買好了。”

兩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娃兒,出了繡鋪,還能聽見身後鄭氏指桑罵槐地喝罵自家侄女,不長眼的小蹄子長短之類的。

田嫂子嘴一撇,“這鄭婆子恁地生了一張臭嘴,若不是她家離得近,大家夥兒才不愛到這兒來買物件呢。”

其實這附近街坊常到這家小鋪子光顧,難道是因為鄭婆子熱情相待,不過就是圖個便宜二字罷了。

這鄭家跟城中心的大繡鋪的二掌櫃有那麽一點子拐彎親的關係,能從他家拿到些過季清倉浸水褪色的貨物,又或是被挑剩下的瑕疵品,大約拿到的時候價格跟白送的也差不多,所以放在鄭家鋪子裏賣要便宜不少,這附近的人家,都是家境緊巴巴的,自然能省則省了。

但讓田嫂子自己承認就是圖便宜,那也是不樂意的。

羅姝娘心知肚明,便隻微微一笑。

“那,你這回繡活沒賣出去可怎麽辦?其實方才我瞧著那鄭婆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盯著你瞧,就差開口叫你回去了,什麽繡活賣不出去,誰不知道她家收繡活,是為了送到城中史家布莊去的?中間還要過一道呢,無非是想壓壓價唄?”

田嫂子娘家婆家都在這城南,打小就在這市井街坊裏長大,這些居家過日子物件的來龍去脈,價錢高低,自是樣樣清楚。

她見羅姝娘就當真離了鄭家繡鋪,便也出言提醒一二。

羅姝娘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她是想壓價,可我這帕子,繡起來費眼費力,點燈熬油的,一個也不過掙幾文錢,再要挑三揀四,克扣扒皮,那還不如我去尋個洗衣刷碗的活兒,掙得差不多少,倒還省心些。”

田嫂子點了點頭,同情道,“那倒也是。可你如今這些帕子……”

羅姝娘想了想,“我再到城中去試試看罷。”

原本也想著,先把這一回的帕子脫了手,再全都繡成新花樣的,到時候再拿去給那些大鋪子看的,沒想到因這鄭氏刻薄,讓羅姝娘的計劃提前了。

若隻有那些舊花樣,羅姝娘肯定是沒多少底氣的,她寄與希望的,是那幅繡了貓兒的帕子。

若是有人識貨的話,光是那個繡樣,也能值些錢吧?

田嫂子買齊了東西就要回家去,便跟羅姝娘在巷子口分別。

羅姝娘帶著大妮兒朝城中心的方向走去。

城中畢竟是城南比不了的,越往前走,那街道兩邊就越是繁華,店鋪門麵高大氣派,那路邊的遊商小販也是一個挨著一個。

攤位上琳琅滿目,吃的用的玩的都有,還在城南絕少見著的,糖人麵人泥人兒,風車風箏風鈴等等小孩子喜歡的東西,直看得令大妮兒目不暇接。

看著閨女眼巴巴卻忍著沒有開口討要的小模樣,羅姝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自己的衣兜裏摸出兩文錢來,給大妮兒買了一隻個頭最小最便宜的糖人兒。

“娘,你也吃。”

大妮兒喜得眉花眼笑,兩隻小手接了糖人,倒先遞到羅姝娘麵前。

羅姝娘假意咬了一下,實則不過嘴唇沾了點糖汁而已,“娘吃過了。大妮自己吃吧。”

不過是兩文錢的東西,卻能得著閨女如花朵般的笑臉……這錢,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