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府台姓陳,三十來歲,一張黑瘦長臉,不苟言笑。

武安府除了武安縣之外,還下轄著周邊幾個縣,因此武安府台衙門和縣衙不同,一般的小案件都在縣衙審理,但若是涉及各縣的大案則要到府台衙門。

因府台衙門極少審案,這回一聽說有案子可以旁聽,周邊的老百姓都早早地過來圍觀。哪怕不知道這次審的是什麽案子,圍觀群眾也是熱情得很。把大堂外能瞧得見審案過程的空地都占了個遍。

羅姝娘一家人到的時候,就正好瞧見人山人海,還出奇的沒有多嘈雜。

姬譽算是原告,自然是要上堂的,羅姝娘身為女子,本可不用出現。

不過這事又是因她而起,她也不想呆在家中聽姬譽的轉述。

她和大妮兒就呆在大堂側麵的一個房間裏,從開著的小窗口中可以把大堂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房間原本的用處,也是給審案時那些必須在場,卻又不能拋頭露麵的女眷準備的。

而在最靠近大堂的位置,還站了十幾名儒生。

這些人中,有五六名是姬譽在省城結交來往較多的學友,餘下的雖不過是點頭之交,可聽說了這一樁奇案,也起了興致前來圍觀,當然了,這些人也有點給姬譽壯聲勢的用意。

這裏頭的人,羅姝娘看著眼熟的,就隻有陶平山一個。

眼瞧著時辰已到,兩班衙役都已經各就各位,陳府台亦身著府台官服高高就坐。

側旁的師爺當眾念了一遍訴狀。

這訴狀是姬譽自己寫的,半文半白,極是易懂。

圍觀眾們都忍不住發出驚歎——好刁滑狠毒的奴才!

可是這劇情又委實太離奇了些。

孤女漂泊在外十幾年,都成親生子了,才有親人上門相認,說要接回那侯府貴門中去,可又有黑心奴才半路劫殺,這哪是認親啊,分明是尋仇!

這種涉及高門內院的大案,可比那些尋常百姓的案件還要勾人好奇。

先是帶原告。

原告這邊,除了姬譽之外,還有木大等四名王府侍衛。

這幹人一個個都站得筆直。

姬譽有舉子功名,上堂不跪。

而四個侍衛麽,莫看都很是低調地身著尋常武士服,其實都有武職在身的,自然不必跪。

“帶被告人犯!”

陳府台一聲喝令,圍觀群眾們個個睜大了眼,要瞧那黑心惡仆。

翠屏和丁四都身披枷鎖被帶上來,那丁四因為臀部受傷,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

翠屏雖然沒受過傷,但也蓬頭垢麵,步伐蹣跚,哪裏還有那天活蹦亂跳的精神頭?

差役們把二人帶到了位置,兩個人老老實實地跪下,頭垂得極低。

“抬起頭來!”

陳府台喝令著二人,見這兩個都緩慢地抬了頭,便指著他們向姬譽問道,“姬舉人要告的,可是這二人?”

姬譽瞧了眼這兩個,點了點頭,“回大人,正是。”

陳府台又讓帶人犯,這回卻是那個被抓住的驛卒劉五。

陳府台讓劉五交待罪行。

那劉五磕了個頭,指著丁四咬牙道,“就是這個丁四!”

“一個多月前他們一行人路過驛站時,他跟小的聊得投機,拉著小的喝酒,席間給了小的些許好處,讓小的安排好人手,扮成路匪,隻說要毀了一位婦人清白,事成後有五百兩銀子可分。”

“後來他們一行人加程時又經過驛站,丁四又來找小人,讓小人在一輛馬車底上塗了雞血,還告訴小人馬車的行程,讓小人通知找來的幾個兄弟連夜趕到前頭行事。”

劉五回想起來,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這苦主有這麽大的來頭,而且隨身還有四個侍衛,他哪裏會做這找死的事兒?

這下不但沒分到銀子,連跟他有些交情的哥們都折在了荒山野地裏,如今連他自己的命,怕是也未必能保得住。

劉五的目光瞪向歪著身子跪在地上的丁四,恨不得撲上去咬下一口肉來!

要不是這廝,自己雖然平時有點小奸小惡,偷雞摸狗,但好不好的有一份做驛卒的錢糧,凍餓不著,哪會落到如此地步?

丁四的頭就隻抬過一下,之後便一直低著,幾乎快要碰著了自己的胸膛,看著也就跟個死人差不多,哪裏顧得上劉五殺人般的目光?

“丁四!”

劉五恨到極處,忽然暴起撲向丁四,白牙森森,衝著丁四的脖子就咬了上去,

還好看管他的差役手快,一把揪住了劉五的號衣,用力一腳,便將劉五踹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然而那滿嘴的汙言喝罵,卻是一串串地脫口而出,丁四祖宗幾輩都被問候了個遍。

“先把劉五帶下去!”

發狂中的劉五被堵了嘴拖下堂去。

堂外圍觀眾一片嘩然。

這是有多大的仇啊!

五百兩就為毀人清白?

五百兩啊,這武安城裏中等人家的開銷一年也不過五十兩啊!

一邊的師爺舉臂下壓,將眾人聲浪平息。

陳府台盯著跪著的二人,沉聲而問。

“如今有四名王府侍衛作人證,驛卒劉三也已經供認不諱,你們兩個可認罪?”

跪在地上的兩個頓了一下,這才死氣沉沉地開口。

“小人認罪。”

“奴婢認罪。”

“你們兩個既然認了,那還不老實交待幕後主使?”

丁四搖搖頭道,“並無幕後主使,這些就是小的跟翠屏兩個起的意。”

陳府台眉心微微皺了下,接著問道,“翠屏,丁四所說可屬實?”

翠屏聲音沉悶地應了一聲,“是,確實屬實。”

羅姝娘在小屋裏聽著就是一楞。

她原本以當時翠屏的囂張氣焰,和丁四悶不吭聲的滑頭,怕是還要有一番指認訴辨,卻沒想到這兩隻居然這般輕易地就認罪了。

而且把主使者的罪名也給攬下。

透過小窗口,羅姝娘仔細地瞧向翠屏和丁四,從露在外頭的肌膚看來,也沒有什麽傷痕,怎麽就十天工夫,這兩人變得如此老實?

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若不是從犯的話,至少也是個斬刑?

陳府台哂笑一聲,“你們兩人倒也爽快,然而雖然你們肯把罪名全包了,但此案仍有不少蹊蹺,本官卻不能不察。”

“先一個,你們不過是為人奴仆,那五百兩子從何而來?”

那丁四和翠屏身上,都搜出了不少銀票,合在一起足有八百兩了,這還不包括丁四預先給劉五那一百兩銀子呢。

而這兩個,在安樂侯府裏,才都不過是三等的下人。

翠屏全身幾乎都伏在了地上,似乎是嚇得全身發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隻有丁四支支唔唔地答道,“那些銀子,是,小的偷了府裏的古董拿去賣掉得來的。”

陳府台哼了一聲,“那你們兩人得了銀子不自己花銷,為何要去做這殺頭之事?”

圍觀群眾也紛紛點頭,就是,若是一般的人,得了巨財不是想著盡情享受麽,去撒錢陷害主家小姐又是個怎麽回事?

明顯不合常理麽!

“小的,小的是因為對府裏的二夫人心懷怨恨,想報複,這才起了歹念,想要害她親生的二女兒。隻因為二夫人性格暴躁,待下人嚴苛得緊,小人原本是跟著世子的小廝,一向勤勤懇懇,可不過有一回世子生了病,二夫人就怪小的沒伺候好,打了小的十板子,免了小的差事,後來小的還是托了人求了情,才又在三房那兒做了個跑腿的。”

圍觀群眾聽了這話,又響起一片壓低的嗡嗡聲。

有覺得這小廝委實大膽包天的,也有覺得是那二夫人行事不慎,結果惹來禍患,還有的覺得這三房怕是也有壞心思,不然怎麽就沒發現這小廝對大房心懷怨毒呢?

就連在小房間裏旁觀的羅姝娘,都不由得微微晃神。

雖然她心裏已經認定,這兩個都是羅嫻娘指使的,然而提到自己親生的娘的處事手段,羅姝娘又不由得歎息。

性子暴躁是有些,待人嚴苛卻說不上。

當年母女鬧分歧之時,羅姝娘隻覺得親娘待自己不好,自己一個親生的,反倒不如那些庶出,而且因為從小不在府裏長大,府裏的人個個對她挑毛病也就罷了,偏偏親娘也是這樣。

然而隔了一世,回頭再看,反而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大人,學生有話要講。”

姬譽立時上前行禮,打斷丁四繼續提到侯夫人的打算。

“嗯,姬舉人有話便說。”

陳府台微微頷首。

“丁四盡是一派胡言!二夫人是朝廷封誥的夫人,自然賢淑有德,豈容你這大逆不道的奴仆信口汙蔑?你道侯夫人因細故而重責你,前因後果,此時此刻遠在千裏,自然無人知曉真實情由,但從你膽敢偷盜價值千金的古董來看,你這般的奴仆,隻杖責十下,著實輕了,就該全家老小,全部都賣做邊關的苦力奴才是!”

說罷,又看向翠屏。

“還有你這奴婢,那日要拘拿你時,你所說的話,在場數人可都記得清清楚楚,你道你表姐是長寧侯夫人的一等丫環,最受寵信,還道長寧侯爺權勢滔天,伸根手指就能碾死小老百姓,怎麽如今當著府台大人的麵兒,卻是一字不提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