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光線昏暗,器物陳舊,放眼望過去,有種陰森森的氣氛。

雖是在炎炎夏日,人才進去,就覺得寒毛倒豎,遍體陰涼。

景安當先走到屋子一角處,那描龍畫鳳的立柱上頭,已是斑駁陸離,幾乎看不清原本的紋飾,一個女子被綁在了柱子上頭,那女子瞧見了屋中來人,不由得激動得掙紮起來,口內唔唔有聲。

姬譽這才看清了這女子的模樣。

一頭亂蓬蓬的花白頭發,浮腫蒼白的麵色,遍布滿臉的深刻皺紋,仔細辯認,才能認出是當初在武安城見過的那個岑桃枝,隻是比起彼時那個白皙豐潤的中年婦人來,要消瘦落魄了許多。

岑桃枝是已逝的瑞王妃身邊的心腹侍女之一,兩位主子猝亡之後,這岑桃枝便一手掌管著武安城的瑞王府,後來瑞郡王回到了武安城王府,內院也是由她打理的,人人尊稱一聲岑媽媽。

然而這位瑞郡王十分尊敬和信任的老人,卻和瑞郡王身邊的侍衛厲原兩個人勾結在一處,想要對瑞郡王高哲不利,若不是姬譽突然到訪,瑞郡王去年冬天說不得就著了道兒,不死也得脫層皮兒。

岑媽媽和厲原都被關在了武安城瑞郡王府的地牢之內,雖有王府侍衛定時拷打,然而卻再也沒有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

岑媽媽兩隻眼睛瞪到極致,認出瑞郡王爺來,更是拚命掙紮,雖是嘴被堵著,還是盡力發出響動。

瑞郡王目光落在這老婦那張可恨又可憐的臉上,“讓她說話。”

景安一取下老婦嘴上堵著的布塊,岑媽媽就迫不及待地求起了情。

“郡王爺,老奴一時做錯了事,識人不清,不知道那厲家小子還有那般的險惡心思,求王爺念在老奴伺候過王妃的情份上,開恩饒了老奴吧,老奴這把年紀,也活不了多久了啊……”

那涕淚橫流麵目扭曲的模樣,若不是知道岑媽媽曾經的風光過往和險惡手段,怕是誰看了,都會心生惻隱。

瑞郡王卻不瞧她,而是恍若不聞,東張西望,看著屋內的陳設布局。

岑媽媽被關了這麽大半年,地位一下子從風光無比的內管家變成了階下囚,每日衣食不濟,就算是因為王爺有吩咐,要留著岑媽媽的老命,她的日子比隔壁的厲原要強上不少,但跟過去相比,也是天地之別,而且還擔驚受怕,每一天都不知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了瑞郡王,她當然要試試看能不能讓瑞郡王開恩,哪怕不能回到過去的地位,就是把她放出府外去,也比身陷囹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過去的強吧?

岑媽媽聲淚俱下地向瑞郡王表說著,當年她是如何忠心地伺候老王妃,瑞郡王出生時,她又是如何盡心盡力地幫著照看……

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可惜都是石沉大海,瑞郡王仍然是當作麵前並沒有這個人一般。

倒是景安有些厭煩地斥責了幾句。

“岑媽媽,你犯了如此大罪,還想讓王爺饒你一命,放你逍遙法外不成?”

“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把當年的事,跟王爺交待了,也許王爺能開恩讓你多活上幾年,現下光說這些車軲轆話有什麽用?”

岑媽媽抬起眼皮,飛快地看了瑞郡王一眼,驚慌之色一閃而過,又垂下眼去。

“王爺想知道什麽當年之事,老奴自然什麽都肯說的……”

瑞郡王卻是背過身去,自顧自地朝著對麵窗子走去。

這間屋子的窗台,比尋常所見窗子要大上許多,是用小塊的琉璃鑲嵌而成,跟從前在武安郡王府裏的風格倒是極為相似。

瑞郡王伸手推開窗子,正對上一片滔滔水波,波麵上點綴著連綿睡蓮,雖然景色上佳,然四麵悄無人煙,顯得十分寂寥空曠。

“從前,我父王和母妃,最喜歡坐在這裏,談天觀景,有時興致來時,還會琴蕭合奏,那時,人人都說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

姬譽站在他身後幾步開外,朝外頭望了幾眼,知道瑞郡王不過是感懷身世,便也不接口,隻聽著便罷。

倒留下景安一個,跟那岑媽媽羅嗦。

“我六歲那年,一日跑來尋父王母妃,卻瞧見門外兩個丫環睡倒在地……”

其實那兩個丫環已經氣絕,隻是年幼的高哲並不知道罷了,隻當是在睡覺,覺得有點奇怪就直接跑了進去。

“我母妃渾身是血,就倒在窗台之下,父王手裏握著沾血的劍,雙目圓睜地坐在地上,錦袍之上全是血跡……我這時才知道害怕,嚇得趕緊叫母妃,母妃一聲不應,又大著膽子去推父王,誰知道父王卻應聲而倒……”

瑞郡王說著數十年前王府的隱秘之事,姬譽微鎖眉頭,認真地聽著。

心裏不由得為瑞郡王長歎一聲。

親眼瞧見父母雙雙慘死,這該是多重的心理陰影啊。

更苦逼的是,成了年,還是身陷孤煞命格的傳聞之中。

一把年紀了,身邊隻能留下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女人。

如今還要被迫娶一個身份存疑,動機詭異的女子。

瑞郡王彎下腰去,似乎不堪重負地拿兩手撐著窗台,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空氣。

似乎還能感受到,當時那般濃重的血腥味……

他兒時揮之不去的夢魘啊……

“皇伯父命暗衛在暗中調查,卻是一無所獲,據忤作所斷,母妃的確是被父親手上那把劍所殺,一劍封喉,而父親,卻是死於突發心疾,門口的侍女,也是被同一把劍所殺。”

“看上去,似乎是父王突發癲狂,這才殺傷所有在場的人命,然而我父王一向身體康健,並無心疾和癲狂之症,並且和母妃一向伉儷情深,怎麽也不可能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然而暗衛們沒有查出任何線索,皇伯父隻得命人對外公布是父王母妃突染時疫,雙雙辭世。”

景安諷刺地打斷岑媽媽當作救命稻草般的念叨。

“岑媽媽,你也是當年伺候過兩位老主子的老人了,難道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

岑媽媽這才恍然回神一般,眼珠子轉了幾轉,待看清了屋內那些舊陳設,又回憶了片刻之後,忽然身子一震,麵色更加灰敗難看,澀聲道,“這,這裏是臨波樓?”

瑞郡王此時呼地轉過身來,大步走近了岑媽媽。

“岑媽媽,到底我父王母妃當年是因何而死,你若是能提供出有用的線索,本王可以作主,饒你一命!”

岑媽媽垂下眼皮,如同鬥敗的死狗一般,啞聲道,“老,老奴實在不知道。當年的事,那麽多的人都查不出來,老奴不過一個下人,如何有什麽線索?就,就算有線索,當年,皇宮來人審問,哪裏,敢隱瞞一絲半點?”

那時的岑氏,已經出嫁而且夫死女亡,再度回到王府裏做一個媳婦子。

而另一個心腹侍女柳枝,也嫁給了府裏的厲侍衛。

貼身伺候王妃的,自然不再是這兩個。

“岑媽媽何必過謙,以岑媽媽後來在瑞郡王府斂財的手段,還有不動聲色地攛掇厲原暗算王爺的本事,想來當年兩位老主人過世的隱情,岑媽媽必定知道一二的,如若不然,似厲原那般死在武安城也便罷了,王爺何必將岑媽媽帶到京城來?”

姬譽說得聲音平和,半點火氣也不帶,然而內容卻一針見血。

在牢裏,岑媽媽和厲原住的是隔壁,其實他們兩人的說話交談,日夜都有人在暗中監聽,就是想聽出些蛛絲馬跡來。

然而聽了這大半年,卻是沒聽到岑媽媽和厲原說過什麽有價值的話。

厲原隻是一味地怨恨憤懣,隻覺得他身份貴重,卻受到郡王爺的虐待折磨,每日不過是指天咒罵而已。

而岑媽媽就不一樣了,有時默然念叨著不知名的經文,有時故作氣憤地訓斥厲原行事不端,反而帶累了自己,有時對厲原的自詡不凡又禁不住地冷笑嘲諷。

完全沒有當初她表現出來的,對故人之子有一份香火之情,時時照料的態度。

由此可見,厲原對於岑媽媽來說,不過是個利用的對象罷了。

所以盡管沒有聽到什麽有價值的話,但岑媽媽這份態度,就足以說明這個女人,可不止是糊塗貪財那般簡單。

岑媽媽抬起眼皮,瞄了姬譽一眼,哭喪著臉道。

“這位年輕後生,老婆子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啊,你們,你們就是打死老婆子,也是一樣……”

姬譽笑道,“岑媽媽既然不想說,倒也罷了。不過我這裏倒是替王爺想出了些法子,也許能有些效果也未可知。”

瑞郡王背著手,站在岑媽媽麵前,卻是眼角也不多看那形容狼狽的婆子一眼,

“子寧有什麽好法子,盡管說來一試。”

姬譽道,“岑媽媽這些年掌管王府內院,欺上瞞下,撈得的油水著實不少,那日抄檢,雖然搜出不少的財物來,然而跟岑媽媽經手撈到的數額卻是極不相符,說不得,岑媽媽弄到的財物裏,還有一大部分去向不明,隻要能追到這部分財物的流向,說不定能抓到一尾大魚呢。”

岑媽媽打了個寒戰,尖聲道,“那些,那些都是被我花用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