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老夫人接了禮單,眯起老眼略作打量,見上頭雖然實物不多,但真金白銀加起來倒真不少,足有個二萬兩之多,想來就算瑞郡王使個性子,送聘禮都不親自送,但在明麵這些禮節,卻是不敢怠慢了這位賜婚的準王妃去。

不由得笑眯眯地誇讚了幾句,把手裏的單子遞給石錦書。

若石錦書是自家孫女,這聘禮本不該給她瞧的,不過石錦書畢竟是住在家裏的外人,這種錢財上頭的東西還是要人家自己親自過目的好。

反正無論如何忠勇侯府也不可能留下一分的,而且還得添上些東西作為添妝。

石錦書接了這單子,也是上下一掃,心裏便有了譜兒。

這兩萬多的銀子,若是尋常高門看來,倒也算是過得去的聘禮,可若是瑞郡王府出的,那可就有些寒酸了。

誰不知道這瑞郡王府人口少,財富多,早年瑞郡王在皇宮裏長大,有好些財業都是封存在那兒,等著瑞郡王成年後才接管的,算下來,瑞郡王可要比這京城裏幾個皇子府還要富有的多。

耳聽得忠勇侯府的女人們在一旁好聽話兒說個沒完,石錦書麵上微笑不變,眼簾微垂,心下哂笑。

這些眼皮子淺的!

還有那兩個自動扒上來的好妹妹,那點小心思簡直昭然若揭啊。

其實自己誌不在瑞郡王,等過幾天心情好的時候,就是給她們搭個橋,也未嚐不可。

可惜,她們還不知道,瑞郡王不過是一座被放到烈日下的冰山而已……

收完了聘禮,石錦書向廳中忠勇侯府的行禮告辭。

“六娘七娘你們陪著石小姐回去,看看還有什麽地方要搭把手的,多陪陪你石家姐姐。”

兩個未出嫁的娘子笑麵如花,應聲稱是。

石錦書心中冷笑著,瞧著自己身前身後都簇擁著各色人等,厭煩的同時,心中也油然起了幾分得色。

日子過得極快,石錦書住在忠勇侯府內院,一舉一動,都有不少的丫環婆子相隨,還有兩個身份不低的忠勇侯小姐做陪客,所以雖然足不出戶,活動範圍隻在院落之內,石錦書倒不覺得憋悶,五日很快過去,眼瞧著就到了大婚這一天。

石錦書出嫁,忠勇侯府裏,各房都送了價值不菲的添妝。

兩位心有所圖的庶小姐,更是依依不舍地送上了親手所繡的披帛和繡屏,期盼著自己的技藝能隨著石錦書嫁到王府,引得王爺注目那就再好不過。

鮮花似錦,喜樂飄飄,眾多衣著喜慶的忠勇侯府上下人等,簇擁著石錦書上了華輦。

雖然大婚的日子十分倉促,石錦書身上的嫁衣卻華麗氣派非凡,正是麗妃娘娘請示了今上,命宮中織造局的眾位繡工,日夜趕工才製得出來。

這種貢品霞光錦,色澤正紅中透著五色光彩,用金線繡了七尾金鳳,衣袖領口都用玉珠寶石作了釘繡。

光是這一件嫁衣,就價值幾千兩白銀。

不是郡王妃這等的品級,還不配穿戴呢。

石錦書對於傳說中命運多舛的高哲本身不感興趣。

然而穿上這種人上人才能穿的服飾,於萬眾矚目下,以正妃之禮,坐著象征一品夫人的華輦出嫁,這種儀式本身,卻令她這個東都城富商之女感到熱血沸騰,如夢似幻。

要知道,就算是那人大誌終成,她亦得償所願。

也未必會有如今日這般的風光啊……

一會想到自己拜堂過後,那位不著調王爺要給自己下馬威時,自己要如何隱忍大度,盡現當世仙姑的一派慈心聖懷。

他若不進洞房,我便出門尋夫。

他若冷言冷語,我便微笑以答。

他若強橫粗暴……

坐在華輦中的某人麵映紅霞。

我自溫婉似水,化鋼為繞指之柔……

從忠勇侯府到瑞郡王府的路,還有些個遠,至少繞了大半個內城。

雖然鼓樂聲聲,送嫁隊伍喧鬧歡騰,街道上圍觀的京城百姓成千上萬,看似熱鬧非凡。

然而細究起來,真正自王府裏來接親的,不過是兩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和兩個老太監而已,其餘的多是宗人府和太常寺派來的禮樂屬官,外加幾個忠勇侯府贈予的下人而已。

由此可見,那位瑞郡王爺,是有多麽不喜這樁婚事,就是大麵上的禮節,也做得這般敷衍了事,不過那又如何?

石錦書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在王府裏的日子。

隻要她能進了瑞郡王府,而且平平安安地活過一個月,那就是破解瑞郡王命格的功臣,就算瑞郡王再不喜,也不能對她如何,更何況……

石錦書伸出手指,將車輦上的簾子挑開一點兒,正好瞧見坐在車輦兩側的宮妝婦人。

這兩位姑姑,可是宮中麗妃娘娘賜下來的,身上都帶著品階,名為服侍郡王妃,實則是為石錦書撐腰報信的人。

石錦書塗了朱紅胭脂的薄唇彎起一個略帶得意的弧度,放下手中的簾子,身子向後,安穩地靠在包著厚厚絲棉的靠背之上。

一路雖長,石錦書躊躇滿誌,耳中所聞,心中所想,俱是青雲之上,心願得償的歡喜,居然心下隱隱期盼著這般的風光,要再延長一些才好。

隻覺得身下的車座那微微的搖晃驟然而停,外間司禮官高聲唱著王府已到。

石錦書自己伸手,款款取了繡滿金紋寶石玉珠的紅蓋頭,蒙在自己的頭上。

女人這一生的風光,莫如此時。

她已是做好準備,等著宮裏兩位姑姑來攙扶著她這位新任王妃,走進屬於自己的領地。

“石姑娘,王府已到,請下車座。”

兩位身著宮妝喜服的婦人上前來,一人找簾子,一人優雅地伸出手來。

石錦書悠然地抬起一隻手臂,氣派十足地搭在喜娘手上,就要起身下車。

兩列儀仗開路,禮樂未停,宮中四品女官充任喜娘,麵前就是除了皇宮之外,京城最為豪闊高貴的瑞郡王府,足下踏到了實地的石錦書自我感覺真是美好之至。

此時的自己定然是風華絕代,光芒萬丈啊!

“咦?”

耳聽得喜娘不自覺地發出輕聲的驚呼,正自飄然的石錦書這才從雲端上暫落,低聲相問。

“怎麽了?”

“怎麽,怎麽是位姑娘在大門口迎接王妃?”

若是尋常富貴人家成親,自然是該新郎親自上門接新娘子的,瑞郡王身份貴重自然可以不遵此禮,到正門口迎接也算是對新娘的禮敬。

然而此時,王府大門洞開,兩列下人雖然身上也穿的是喜慶之色,倒麵上卻殊無笑容,在五府大門前頭,卻站著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白衣素服,眉眼含煞,麵罩寒霜,目光似箭,直朝車輦方向射來。

而圍觀的人眾,還有送親的隊伍,也因為這個女子的出現,起了陣陣的喧嘩波動。

“哎呀,快看,那姑娘,穿著一身孝服呢!”

“年紀也不過才十六七歲,難不成是瑞郡王爺在外頭的相好不成?”

這,這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是王爺的哪位侍妾,不忿王妃之位被這石小姐搶去,所以故意穿成這般,要來鬧場不成?

可這位的膽子也太大些了吧?

兩個宮裏出來的姑姑麵麵相覷。

原本以為這趟差事,不過就是護著些新娘子,不讓瑞郡王脾氣上來,對新娘子太過惡劣而已,然而誰能想到,這連大門都沒進去,就碰到了這般的事?

“啊,是華熒小姐!”

耳聽得自己的侍女碧玉發出的驚呼聲,石錦書心裏一個格登,差點就要掀起蓋頭,親自朝前望過去。

華熒!

原本,還當她是真的進京來尋一門親事,誰知道,居然真的是,來尋自己晦氣的!

她怎麽敢?

難道她不知這門婚事,是今上所賜?

難道她不知,她們華家的份量,在京城裏,壓根排不上座次?

“這是怎麽回事?還不快把這位瘋姑娘拉開,莫要耽誤了王妃入府的吉時!”

前頭的司禮官是太常寺過來主持婚禮的官員之一,四品官階,說起話來自然有底氣,指著王府大門前的女子,示意來人把鬧場的趕走。

不過他心裏倒有點打鼓。

誰知道這女子是不是瑞郡王主使的,說不定還是瑞郡王在民間的小情人之一呢。

所以吩咐人上前的時候,還不忘記連使眼色,讓他們動作注意點,不要弄傷了那女子。

“慢著!”

那些人就兩麵上去,準備把鬧事女子拖走,就見大門裏頭卻轉出一個人來。一抬手,數名侍衛就越眾而出,擋住了大常寺司禮官派過來的人手。

司禮官眼尖,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可不是名叫景安,身為王府長史,是瑞王府倚重的左膀右臂。

心裏不由得暗暗叫苦,看來,這鬧場子的,還真是王府派出來的啊。

隻得趕緊上前去,拱手陪笑道,“景大人,您看這吉時將至,而這位卻擋著路……婚事不成,若是聖上怪罪下來……下官可是擔待不起啊……”

心裏卻把瑞郡王怨了個死。

您這也太不給皇上臉麵了,明明都已是正經下了聘,眼看著這新娘子就要進門,您又來這麽一出,您是不怕皇上治您的罪,可我們這些小官小吏的傷不起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