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官被問得說不出話,而石錦書掩映在蓋頭下的臉龐已是憤怒得快要滴出血來。

該死的華熒!

該死的華家!

先前她要把華燦的那些畫都捐出去,明明華家是知曉的,此時卻當眾索要起了那幾百幅畫。

庚貼和定禮都好說,還與華家便是。

可那些已經不在自己手中的畫卻該如何還回去?

眼瞧著場麵越來越難堪,而聽了動靜,圍過來的人卻越來越多,大有萬人空巷之勢,忽然一個略帶不耐煩的聲音地自王府大門口響起。

“這是在鬧什麽妖蛾子呢?大家夥可都等著參加婚事大禮呢,這新娘子怎麽還不進府?‘

兩個喜娘抬眼望去,但見幾位身著紋蟒錦袍的皇子們前呼後擁地,己到了大門口,那開口說話的,可不正是三皇子?

這下子,無論是被阻在門外的石錦書,還是司禮官和喜娘,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大氣。

誰都知道,瑞郡王和石小姐這樁婚事,背後的推手其實是三皇子。

有三皇子這尊神在,難道這王府的人還能真的把石小姐拒之門外不成?

司禮官小跑上前,三言兩語地把事情經過快速交待了一遍。

三皇子黑著一張臉,目光中布滿著陰霾,瞪向華熒。

“大膽!這裏是什麽地方,豈容得你在此撒野?還不快給我拿下!”

他身邊跟著的從人就要上前動手,可門口的皇子並不止他一個。

“咦,沒想到瑞堂兄的新娘子還有這等過往,身家頗為豐厚呢!三皇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鄉間小民的寡婦再嫁,還不能把夫家的東西帶走呢。”

說這話的,卻是習慣和三皇子作對的六皇子,他並不似三皇子一般,本在廳裏坐等婚禮開始,卻見聽了自己從人的幾句耳語之後就陰著臉往這邊趕來救場,六皇子就純是來看熱鬧笑話的。

反正他和瑞堂兄交情不過平平,跟三皇子卻是針尖對著麥芒。

“嗯,說的也是,這裏頭還有十幾萬兩銀子的事呢,就算瑞堂兄府裏不差錢,可總不能讓他一下子就替新娘子背上這麽多的外債吧?話說這麽一大筆銀子,咱都沒見過呢!”

五皇子語氣涼涼的在一邊補刀。

三皇子固然氣得臉色如墨,而隨身跟來的四皇子卻是麵色如常,目光隻不過閃了一閃。

果然五皇子這話才說完,就聽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道,“不錯,本王一向手頭寒酸,連修王府的錢還是皇伯父賞賜的呢,哪裏有那個餘力為這位小姐還十幾萬?三皇弟若是硬要為石小姐撐腰,那這銀子想必是沒在你眼中,不如你來替她還給華府如何?”

說話的,可不正是身著一身紅通通新郎服的瑞郡王高哲。

高哲本來生得俊朗,配上這滿滿的正紅金繡,雖然也看著英俊養眼,然而總覺得哪裏不對似的,仿佛一個邪魅狂涓的浪子,卻愣是要他穿上代表正義的衙門官差服似的氣場不合。

三皇子的鼻子都快要氣歪了,呼吸都不由得變得粗重了些許。

憑什麽啊!

這二貨娶妻,憑什麽要自己替他老婆還錢?

而且這個局本來是做出來算計瑞郡王的,哪知道瑞郡王這麽快就尋了東都城華家的人來鬧場子?

場中瞬間有一刻的死寂。

仿佛誰一開口,就要為這十幾萬銀子負責似的。

卻聽一個怯弱的聲音道,“那些,那些畫,明明是去年東都幾十個村子遇了大災,我家小姐將畫作全都捐獻了,好救那些災民的性命和重建家園之用,他們為了感謝我家小姐,還給我家小姐立了生祠,稱讚我家小姐為石仙姑。可見我家小姐心地多麽仁善,華小姐,你怎麽忍心在我家小姐大婚之時,來索要這些畫作?這不是逼人太甚麽?”

幾百上千隻眼睛登時都落到了那女子身上。

卻原來是個侍女打扮的女子,看著年紀也有二十出頭,模樣也有點不起眼,滿臉的驚懼之色,一番話說的眼淚汪汪。

在場的人自然大都不認得這女子,不過聽她所說,如果是石小姐把亡夫遺作都用做慈善,那麽,倒是……

觀眾心中的稱卻是微微偏移到石小姐這邊了些。

華熒朝她望了一眼,便微微冷笑道,“碧玉,你是跟著你家主人一直從東都城到了京城的,想來這些事情,你也知道得不少,你便來說說,我五哥哥數年裏,每日辛勤,勞心瀝血的畫作,都是怎麽捐出去的?是誰捐出去的?捐得了多少銀子,又有多少用在了災民的身上?”

華熒說著,便朝四方微微欠身,施了一禮,大聲道,“眾位,我華家在東都城也是樂善好施急公好義的,斷非那唯利是圖之輩,然而禮法規矩是祖輩千年傳下來,不能到了這裏,反而崩壞,讓我華家在這裏開了個壞頭。”

在場的不少上了年紀的路人紛紛不由自主地點頭。

可不是麽,這樂善好施雖然是好的,可也不能慷他人之慨吧?

“當初這位石小姐,口口聲聲道要替我五哥守一輩子,在觀裏為他祈福,又拿出我五哥的書信為證,道他此生畫作,都是心血所係,並不願意沾惹上銅臭,所以寧願都放在一起妥善保存,我們華家這才願意把這麽多千金難買的畫作交給石小姐收藏的。就是當初聽說石小姐將這些畫全部捐出去,雖然心痛五哥哥的心血流落在外,但想到災民可憐,也暫且隱忍下來。”

“可誰知道,沒過多久,就知道了,當初用在安置災民的銀子,才不過花費了不到幾千兩,而我五哥的畫作,卻流落到什麽榮華齋,每一張都售得高價,並不下於千兩之數。”

“既然如此,那石小姐隻不過花了幾千兩在災民身上,原是售出一兩張畫作就可以辦到的事,卻為何要把幾百張畫作全數捐出,不知道這其中的差價去了何處?而當初石小姐立誌不嫁,誓要妥善保管五哥畫作的誓言還曆曆在目,為何就這般輕易地將五哥畫作輕易送出,難道說,石小姐的誓言還是有時限的麽?還是說,石小姐根本對我五哥沒有絲毫情意,所以根本見不得他的畫作留在身邊麽?”

華熒說的話,清清楚楚,可謂字字如刀。

就算是場上那些為石小姐的風姿所迷的男子也都在心中想著,那華家公子不可謂不悲摧,一輩子的心血都被未婚妻給大方地作了慈善,還得了個美名,若是未婚妻就這般守著當女道士也便罷了,誰能想到居然還這般聲勢浩大地要嫁到王府來?

難道說,那華家公子就是個成全石小姐的踏腳石不成?

石錦書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好似都停止了流動。

保養得宜的纖纖玉甲,在手心裏掐出了血痕。

這個華熒,明明是個天真直腸子,自己一說就相信的傻丫頭,從前見了自己,都是姐姐長姐姐短的,如今,如今卻站在這裏,當著京城百姓的麵兒,一聲聲地指責著自己,阻止自己的的青雲之路!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連她一道……

蓋頭下的明豔麵容變得陰沉猙獰。

隻聽那華熒的聲音如同催命奪魂一般,仍在繼續。

“待我到了京城,才知道石小姐竟然已是要嫁到王府裏了,既然石小姐馬上就要飛上枝頭變貴人,這從前的舊帳,倒不如清算一下?隻要石小姐能拿得出我五哥的畫作,或是相等的貴重之物,小女子立時退散到一邊為石小姐送上祝福如何?”

瑞郡王背起雙手,唇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望著虛空,神情高深莫測,其實是用眼尾在觀察著華熒侃侃而談的認真模樣。

這回可跟在蓮台寺不一樣了,那時是他全程黑麵,而三皇子四皇子落井下石,如今風水輪轉,倒是瑞郡王心下那個舒爽萬分,三四皇子陰雲密布了。

哎呀,華家這個小姑娘真是太可愛了,說出來的話,一句句地都說到了本王的心坎之上啊。

事了之後,本王一定好生重謝!

三四皇子互望一眼,都是暗中咬牙。

石錦書隻覺得身如針刺,背生冷汗。

重重壓力下,她終於抬起僵硬的手臂,將頭上那繡滿了珠玉寶石的大紅蓋頭掀起了麵前一角,露出下麵的真容來。

眉眼精細如畫,真可謂豔光四射,明眸皓齒。

更何況此時美目含淚,將落不落,當真是海棠著雨,牡丹帶露,更添了幾分美色。

比起華熒那個身板雖高,但還有點未長開的俊美模樣來,自然在顏色上頭,便勝出一籌。

此時強忍著悲痛,帶著泣音道,“華家妹妹,我知道去年華家分家,各房爭產,你們這一房並沒有分到多少,是以想到了華公子的畫作,我也能理解,然而此時還在瑞郡王府大門外,當初捐獻畫作,自然有不少紛雜事務,華妹妹想知道的話,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待,能否請一道進了王府再細說?”

她這一番話說的十分懇切,雖然其中暗戳戳地黑了華熒一把,又不把自己當外人,直接請華熒進王府細說,這是已將自己代入了瑞郡王府女主人的角色之中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