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召見?”

慈安宮兩個女官到了景福宮時,春燕正手裏拿著把尺子,豎眉教訓著一個小宮女。

一見是太後宮中來人,春燕趕緊把尺子朝身後藏,向二人賠上笑臉。

“我們娘娘今日正巧身子有些不快,正服了一劑藥,在暖閣睡下了,可是太後有什麽諭旨,可要奴婢去請娘娘起來?”

這兩個女官雖然隻不過在太後宮裏是二流的角色,但慈安宮那是什麽地方,就是小貓小狗出來,也是高人一等的,自然春燕也不敢拿大,小心地探問著。

“既然麗妃娘娘身子不快,那便不必驚動麗妃娘娘了,隻春燕姑娘隨我們去一趟便成了。”

兩個女官自然是知道實情的,似這般要個人什麽的,還真不必要麗妃親自過去。

春燕一聽卻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太後要見奴婢?”

那二人笑著點點頭。

“正是呢,春燕姑娘快略作收拾,隨我們去吧,莫要耽擱了。”

春燕反是更加疑惑。就算她是麗妃身邊最得寵的,可本來麗妃在宮裏也不算什麽呼風喚雨的主兒,自己這個一等宮女就更排不上號了,如今太後特意召見,不知是福是禍?

唉呀,偏偏麗妃娘娘又服了藥睡下了,也不能拿主意,這可怎麽好?

“兩位姑姑且先坐下,喝口熱茶,容奴婢去收拾一番。”

說著便賠笑著拉二人坐下,手上不著痕跡地各遞了東西過去。

先前被罵得縮頭縮腦的跟凍鵪鶉般的小丫頭這才一軲轆跑去倒茶。

“不知道,太後老人家召見,這是什麽緣故?兩位姑姑好心提點下奴婢,奴婢感恩不盡……”

兩個女官對望一眼,便有一人開口道,“姑娘放心,是好事呢。”

春燕還要細打聽,那兩人便不肯說了。

這宮裏的事嘛,就是要這樣,高深莫測,話啊,不能說得太細。

春燕見聽說是好事,心裏便略略放下,心道莫不是叫我過去問問麗妃娘娘的什麽事兒?

便賠著笑請兩個女官稍待,飛速去自己房裏整理了下儀容,見無什麽紕漏,這才快步而出。

隨著兩個女官出景福宮的時候,眼角掃見那小宮女鬼頭鬼腦地躲在廊柱後頭朝自己這個方向張望,春燕忙裏偷閑地狠狠瞪了她一眼,嚇得小宮女又飛速地把頭給縮了回去。

這個眼皮子淺的,總是這般鬼祟,自己那個不見的戒指,一定是被她給偷了去!

看本姑娘回來再收拾你個小賤人!

兩個女官卻沒注意到春燕的小動作,反而是對塞進了自己手心裏的東西很有些期待,各自趁空都瞄了一眼,原來卻都是上好的玉飾,握在手裏沁涼滑潤,顏色也瞧著很正,倒真是價值不菲的。

各自歡喜的同時也微微對這春燕產生了一絲好奇。

沒想到這春燕雖不過是個宮女,出手都真是大方?

不過旋即想到,大約這是麗妃給春燕,專門用做打點之用的吧?

一路上春燕仍是不著痕跡地想要套話,兩個女官都笑嗬嗬地應付過去,隻說是好事,去了便知道了。

“啟稟太後,春燕帶到。”

兩個女官在太後所居的寢殿門口停了下來,一人伴著春燕,另一個進去通報。

“嗯,進來吧。”

太後這會,被某個郡王拿了外頭的稀奇有趣的事來哄著,聽得樂嗬嗬的,心情轉好。

一聽到這個被瑞郡王惦記著的人到了,便也心生好奇,想要看看這人倒底如何?

這慈安宮裏,春燕也不是沒來過,不過每次都是作為跟在麗妃娘娘身邊的背景進來的,這回卻是隻有她一個人,不免心裏有點忐忑緊張。

低眉順目地走進去行著跪禮,口稱見過太後娘娘,眼睛盯著地麵,自然不敢四處亂看。

“嗯,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

春燕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謹慎地往太後的座椅方向望了一眼。

出乎她意料的是,除了太後和她身邊伺候的宮人之外,坐在太後身側的,還有個年輕男子!

這個人居然是瑞郡王!

宮裏除了皇上和侍衛之外,宮女們能見到的男子,也就是幾位皇子和郡王了。

幾個皇子都是年華正茂,小宮女們有些懷春之思也再所難免,就算是不敢到皇子們麵前去吸引注意,在暗地裏多瞧個幾眼也是好的。

春燕十四五歲進宮的時候,瑞郡王已經因為年長出宮而去。

後來他又四處遊走,漂泊不定,在宮裏的時候極少,跟春燕能碰上的機會加起來,也沒有兩三次,而且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春燕又隱藏在眾多宮女之列,自然是她認識瑞郡王,瑞郡王不認得她。

春燕心裏微微一跳,目光愣怔了下,又馬上收了回來,落在自己的鼻尖上,顯得格外地規矩曉事。

果然是一張鵝蛋臉,柳葉細眉,眼睛不算大,卻略有些上挑,微短的人中,尖尖的下巴,跟那畫像的確是有八九分肖似。

按說這樣的長相,在美人如雲的宮中,真不算出挑的,隻能算尚可罷了。

而且年紀嘛,都二十幾歲了,有些大了。

太後瞧在眼裏,又去看瑞郡王,見自己這個向來對女色不大在意,開竅略遲的孫子,此時目光鋥亮,兩手握拳,一副看到了心愛玩具的就要衝上去搶的架勢……

咳,其實太後是大霧了。

瑞郡王哪裏是因為看到了心愛之人啊,而是心裏終於大大的出了一口氣。

全身的筋骨都在憋著勁兒呢……

我擦,老子終於把這隻小狐狸給逮到了!

原來這麽多年,她就一直潛伏在麗妃身邊啊!

這也怪他,雖然每次進宮來,都是來皇帝和太後的寢宮,遇見麗妃的時候很少,但就那有限的幾次,若是自己眼尖的話,自然是能發現這個宮女跟岑媽媽的酷似之處的。

方才這個春燕一走進來,莫說長相了,那步態,說話的語調,可不都跟岑媽媽那個老東西極為相似麽?

枉自己為求真相,四處奔波這麽多年,原來線索就在自己身邊,卻是視而不見!

“皇祖母~”

瑞郡王捏緊了拳頭,隻覺得熱血奔湧,恨不得立時就揪了這個女子,好生審問一番,就算不能問出個什麽結果來,有她在手裏,還怕岑媽媽不肯招麽?

太後瞪他一眼,這小子,心急成這樣,都沒個體統了!

卻是開口道,“嗯,是個不錯的。你是哪年入宮的,家裏可還有些什麽人?”

春燕也不知道太後為何好好的要問這些,便小心地回答了。

自然是如她入宮時在花名冊上登記的那般,貧民之女,被賣到了忠勇侯府,後來被麗妃的娘家人送進了宮裏伺候麗妃。

瑞郡王目光緊緊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女子,仿佛生怕她逃跑一般。

太後心中微哂,道,“哀家將你賜給瑞郡王為侍,你要忠心服侍,安守本分,若是服侍得好,日後生下一男半女,就是封個夫人也未必不可。”

雖然這個宮女的年紀大了,出身也不好,本來是不怎麽配服侍瑞郡王的,但鑒於瑞郡王情況特殊,而且這又是他親口要的人,所以太後也就格外地放寬了條件,而且還給這宮女畫下了光明的前程大餅。

滿室的宮人都心思各異,隱隱羨慕。

果然當娘娘身邊的一等宮女就是容易飛上枝頭啊。

如今瑞郡王身邊還沒有正經的王妃,這春燕若是真能得了寵,生了兒子,豈非是一步登天?

春燕卻是驚得瞪大了眼睛,麵色驟然大變。

“這,這,太後,奴婢,奴婢……”

旁邊的女官見這春燕似乎還打算違了太後的旨意,便沉聲喝道,“春燕還不趕緊謝恩?”

太後叫她來,就是來看看人物如何,不要太差了就行,哪裏是來征求她的意見?

這春燕也在宮裏快十年了,怎麽還是這麽不知進退?

春燕此時心裏並不是如旁人以為的那般,滿是驚喜,而是抑不住的驚嚇!

太後怎麽會無端地把自己賜給瑞郡王?

是那件事發了?

還是她招供了?

春燕隻覺得胸口似乎被什麽壓著,快要喘不上氣來。

全身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散發著寒意,她覺得下一刻她就要控製不住地發抖了!

不,不可能,如果是事發了,不可能隻把自己一個小宮女召來,而是……

“奴婢該死,奴婢隻是覺得自己深受麗妃娘娘大恩,本是立誓終身不嫁要侍奉麗妃娘娘的,還請太後娘娘成全了奴婢這點小心思吧……”

說著春燕便伏在地上,用力地叩頭。

隻有這般,才能讓自己的身子不要亂抖,牙關不要亂叩。

露出懼色,隻怕要死無葬身之地!

太後眉頭皺了皺,麵顯不悅。

側過頭來,看了眼瑞郡王,意思大約就是,瞧這個女子這麽不識抬舉,孫兒你還要?

瑞郡王嘴角咧得大大的,重重地點了點頭。

要啊要,都等不及了啊!

太後衝著身邊的女官使了個眼色。

她身為一國之母,肯跟這樣一個小小宮女說上前頭兩句話已是屈尊降貴,實在沒有必要再多加理會這個不識好歹的。

那女官何等的眉眼精明,早就領會了太後的意思。

“春燕你可知道,麗妃娘娘早就為瑞郡王的婚事憂心不已,前些日子還親力親為地為瑞郡王挑選新娘人選,可惜婚事有變,論理麗妃娘娘就是送瑞郡王幾個伺候的人,想必麗妃娘娘再無不樂意的,你既然深受娘娘大恩,正好該為她分憂,好好地伺候王爺才是。”

那女官說話的口氣裏便帶了幾分威勢,說到此處,已經完全容不得春燕推拒。

春燕還想垂死掙紮一下。

“既是這樣,奴婢還要回景福宮向麗妃娘娘跪別辭行。”

麗妃娘娘會有辦法的吧?

春燕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瞄了瑞郡王一眼,卻被那眼中的森森亮光給震攝得心中寒涼。

瑞郡王府,是絕對不能去的!

“辭行就不必了,不是說麗妃娘娘現下正病著麽?何必去打擾她,等麗妃娘娘好了,本王親自帶著你來給麗妃娘娘請安。”

瑞郡王一看那春燕的模樣,就知道這女人必有貓膩。

不然尋常的宮女一聽能做本王的女人這麽好的前途,哪個不是喜上眉稍?怎麽會如她見了鬼一般?

“多謝皇祖母賞賜!”

瑞郡王趁熱打鐵,趕緊起身向太後行禮。

“今兒鬧了皇祖母半日,皇祖母想必也累了,孫兒這就帶著人回去了,改日又來給皇祖母請安。”

太後上了年紀,瑞郡王在跟前說學逗唱的,雖然歡樂,但說笑也是耗費精力的,也是真的覺得有點困意上來,便擺擺手,“去吧去吧。”

又吩咐身邊女官道,“去個人告訴麗妃一聲,再讓人把她的東西什麽的,直接送到王府便是。”

一看瑞郡王那心急火燎的,就知道這小子定然是急著要把人帶回去呢。

春燕抖抖索索地跟著瑞郡王,出宮的路上便不停地打著主意,一會想著要不自己假裝扭了腳,一會兒又想著要不跪下來求瑞郡王,說自己有隱疾什麽的……

又盼望著麗妃知道了能出麵攔下自己,可是又知道就算麗妃此時沒生病,想要攔下這個以衝動聞名皇宮的瑞郡王,怕也是困難重重。

出宮的路,隻覺得如此的短暫!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