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比羅姝娘想的要好多了。

粥熬得略有些糊味,但至少冷調的兩個小涼菜味道清淡可口,還有從前街買回來的燒餅也酥香味美……

羅姝娘一點也不吝惜自己的誇讚之詞,說得坐在對麵的姬譽都有些微微的臉紅。

“一時不會用那灶火,把粥燒糊了,你不嫌棄就好。”

羅姝娘笑盈盈地瞧著自己這位相公,“不嫌棄不嫌棄。”

話說,她過了兩世,貌似還是頭一回吃到男人做的飯呢吧。

這算是吃得苦中苦,忽來小福利嗎?

晚飯用畢,跟小夥伴有約的姬大妮兒跑出了小院之後,姬譽卻跟變戲法似的,朝她麵前推過來一錠銀子!

亮閃閃,圓嘟嘟地躺在桌上!

“這是……哪兒來的?”

這上好的成色,壓手的份量,至少有五兩吧?

就算羅姝娘上世後來手上寬裕,就算守寡,仍是個有錢的寡婦,這會見了這錠元寶,也是小吃了一驚。

畢竟,以眼下姬家這境況,姬譽沒個正經營生,五兩銀子足夠一家人用兩年的了。

她看著姬譽的眼神瞬間就是一厲,不由地就帶了審視和戒備。

還記得那徐老六上門來硬說姬譽借了他五兩銀子,該不會就是這個了吧?

不能啊,那天把這廝背回來時,也沒見有銀子啊。

難道,今天出門……

“是跟徐老六借的?你,你不是說過,再也不跟他來往了麽?”

腦補過度的羅姝娘又氣又急,質問的聲兒不由得就高了。

那徐老六可是個吸血的蝗蟲,啃骨頭的犲狗,隻有他沾旁人光的,哪有旁人沾上他的光?

能讓他肯出借五兩銀子的,那必是他能收回去數倍的銀錢!

甭以為她不知道,那賊廝在背地裏沒少攛掇著姬譽把大妮兒賣掉!

他奶奶的,敢打老娘閨女的主意,老娘讓他全家都別想好活!

“……”

姬譽一愣,似被羅姝娘這般舉止給嚇到了一般。

那原本笑如春風的眉眼就黯淡了下來。

“不是跟徐老六借的。姝娘放心。”

姬譽半垂下眼簾,那睫毛低垂著遮住了大半的眸光,嘴唇也低落地抿了起來。

那好不委屈的模樣令羅姝娘忽覺得自己方才說話有些魯莽了。

而姬譽卻是起身,快步朝著雜物間去了。

“……”

嗯?老娘還沒問完緣由呢?這人就跑了?

羅姝娘坐在桌邊,望著那錠銀子發愣的工夫,卻見姬譽一陣風似的又從雜物間裏出來,手裏還拿著一物,往桌上一放,語氣微冷地道,“就是把這個賣掉,得來的。”

說到後頭,話音微哽,那眼圈兒竟似紅了,怨憤中帶著淚光。

羅姝娘驚疑不定地定睛一瞧,見桌上的,不過是把尋常的竹骨白紙扇,可不正是從前姬譽做生意又賣不掉積壓在雜物間的東西麽?

怎麽可能,五文錢都沒人要的東西,居然賣了五兩銀子?

莫非……

羅姝娘狐疑地拿在手中,打開來瞧。

啊?

這,這上頭分明是一幅水墨山水畫。

上頭畫的是幽澗寒鬆,筆意清淡精練,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派孤高清冷意象。

羅姝娘前世加上今世,肚子裏的墨水有限,對琴棋書畫這些風雅之好都不過隻曉得一點半點,不至於對上好此道者,做了那笨牛和草包而已,但即使是這樣的程度,也知道這畫的水準,跟她從前見過的名家畫作相比,似乎並不差。

羅姝娘目光落在扇麵之上,忽地心頭升起一陣寒意。

不對!

自己那個第二任相公姬譽,雖然習得幾個字,能做幾行打油歪詩,會畫兩筆勉強稱得上是幅畫,超水平發揮時,也就跟過年時請回來的灶神圖差不多。

雖然姬譽喝醉時,喜歡自吹自擂,道他是舊家子弟,才華蓋世,眼下不過是虎落平陽,一時窮困,但身為跟他一屋簷下的妻子,他那點底細,羅姝娘還不清楚?

就算是他失憶了,也絕對不可能畫得出這樣扇麵來!

羅姝娘想到自己的奇遇。

既然自己重生了,那,難道姬譽也是重生回來的?

所以才變化如此之大?

羅姝娘想到這裏,不禁朝姬譽一瞥。

但見他硬梆梆地站著,板著一張臉,顯然還在生氣。

不對呀,姬譽前生,就是在水溝裏溺亡,再重生回來,他也不可能多了本事,且移了性子,還不記得舊事了啊?

見羅姝娘的眼光中審視未退,姬譽的麵色更加難看,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

“你,你……”

這瞧過來的是什麽眼神?

“相公這是你畫的麽?畫得真好。”

羅姝娘見他這般,這才省起自己的態度有些惡劣了,這才放柔了聲音問道。

羅姝娘此時心裏卻是想起,當年自己混吃等死時弄得那些個雜七雜八的喜好。

什麽戲文啦,話本子啦,彈詞啦,裏頭各種各樣的奇聞故事。

裏頭就有那借體還魂的。

說起來,羅姝娘便是借體還魂的,隻不過是借自己的身體,而姬譽麽,大約是別人的魂上了姬譽的身?

羅姝娘想到這裏,又眼神複雜地望了姬譽一眼。

如果真的是旁人的話,這,這……

“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她這一眼,大約更是火上澆油,姬譽眼神直直地望向她,語氣也是極盡漠然。

嗯?

這人是怎麽回事?

明明落出這麽大的破綻,還這般坦然,是打算破罐破摔,跟自己攤開了講麽?

羅姝娘心裏打著轉,琢磨著怎樣開口比較合適。

想來姬譽現下的這個魂魄,應該是個出身不錯的大家公子……

這些天同住一屋,觀他言行舉止,初時拘謹茫然,後來熟悉了之後便顯出大方自然,一行一止間優雅有度,渾然天成,這樣的類型的男子,前世,她見過的,大約也就是京城的那些個頂級貴族,還得是嫡長一係,若是旁枝庶出,怕是不會有這般氣度風華。

若真是貴族名門,忽然到了姬譽的身上,而且是落在了這個窮家破院裏,怕是心裏早受屈叫苦了吧?

現下這般有了銀子,是不是就有能耐,回到他原本的家裏,重拾舊日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