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病家是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所致,並非重症,服上幾劑藥喝下就好。”

請來的老郎中收回了把脈的手,撫著頜下幾絡胡子,搖頭晃腦地說出了診斷的結果,要了紙筆,在桌上筆走龍蛇,刷刷地寫下了幾行誰也看不懂的字。

“照著這個方子抓藥,先服上兩天看看。”

丟下方子,老郎中就去背自己的藥箱,也不多瞧**那還在昏迷的人。

這姬大郎麽,在城南也算是個知名的人物了,雖然大奸大惡之事沒做過,可跟著一幫浪蕩子在街上成天不務正業的,在上了年紀的正經老人家看來,都是些敗家子,這大夏天的,卻得了風寒,還不知道是怎麽胡鬧荒唐得來的呢。

羅姝娘趕緊娶了銀子當診金付了,又送老郎中出門。

“張老大夫,您慢走……”

老郎中的臉色稍霽,沒想到這浪蕩子倒是娶了個靠譜的小媳婦,原本進了姬家,看著那般貧寒的模樣,還不知道能不能得著診金呢,沒想到這小媳婦倒是會來事,又想到街坊傳言,這姬羅氏可算是城南四條巷命最苦的女子了,若真是姬大郎有個三長兩短,這小女子可不又要背上克夫之名?

想到這裏,又念及方才看到趴在床邊,兩眼淚花花的小不點女娃,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便咳了一聲,道,“姬娘子不必憂心,這風寒之症隻要退了燒便好得快,你可用濕布沾了烈酒,給他擦擦腋下額頭這些地方。若是不見好轉,再來尋老夫便是。”

羅姝娘謝過老郎中,趕緊到藥鋪裏去抓藥,這藥鋪正是老郎中坐堂的鋪子,所以抓藥的夥計識得上頭的藥名,羅姝娘留心去看,果然見得抓來的大約是麻黃、荊芥、防風、蘇葉等解表散的藥材,倒也放了心。

趕緊拎回去到廚房裏拿藥罐熬藥。

田嫂子也過來幫忙燒火,見羅姝娘神情鬱鬱,還說了幾句寬慰開解的話。

見得藥熬好,羅姝娘端進去喂藥,田嫂子自覺幫不上忙了,這才回自家去。

羅姝娘推開門進去,大妮兒還趴在床邊,小手拿著帕子給燒得臉色通紅的姬譽擦額頭,自己的一張小臉卻是有些個慘白,想來是被老爹生病給嚇著了。

“娘……”

“大妮兒先下來,娘要喂你爹喝藥,莫灑到你身上了。”

大妮兒悄沒聲地順著床邊溜下來,睜大了眼睛看羅姝娘的動作。

羅姝娘把藥倒在另一個小些的碗裏,吹得涼了些,這才上前,單手扶起姬譽,姬譽兩眼仍然閉著,牙關緊咬著,就是眉頭也蹙著,隻看這表情,也知道此時正難受得緊。

即使是把人推起來,卻仍然神智不醒的樣子,這可怎麽喂藥啊?

那個張老大夫說得倒是輕鬆,喝了藥就能退燒,可這藥進不去可怎麽辦?

羅姝娘試了半天,不得其法,急得額頭見汗。

轉念一想,幹脆放下藥碗,用手捏住姬譽的腮幫子,強迫他張開嘴,然後開始往裏灌……

在一邊看著的大妮兒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臉,莫名覺得有些臉疼。

“咳,咳……嗚……”

好麽,姬譽雖然人還沒醒,可好容易灌進去的藥,倒是給咳出了一大半!

羅姝娘不由得黑了臉。

又試了一回,仍是如此,羅姝娘怒了。

“大妮兒,你先出去,把門給關好。”

大妮兒不解地眨眨眼,不過看到老娘這個凶狠的模樣,也有點發怵,哦了一聲,絞著小手,乖乖地走到門口,開了門出去,卻又探個頭進來小心地勸道,“……嗯,那個,那個,娘莫要生氣,我爹,不是故意又把藥吐出來的哦~”

聽田二丫說過,她爹她娘每回吵嘴打架時,都是關起門來打的,有回把家裏的桌子都打斷了一條腿呢。

如今爹不能動,不會單方麵地挨娘的暴打吧?

要說看到打架這回事,大妮兒也不是沒瞧見過,從前偶然幾回,也見過爹娘吵嘴打架,不過爹雖然嘴上罵得凶,可打架是打不過娘的,那時候,大妮兒因為跟爹關係不親近,所以對爹挨打也是不大關心。

可這回爹變好了吖,所以要為他求下情啊……

羅姝娘無語了,“……”

大妮兒難道在你心裏,老娘就是個隻會打相公的惡婆娘不成?

羅姝娘無力地擺擺手,“關好門,大妮兒去澆菜吧……”

平時都是姬譽早起澆的,今兒兵荒馬亂的,可不還沒澆過呢麽。

大妮兒仍是有點不放心地應了一聲,小手把門帶上。

不過在關上門的一霎那,瞥見娘自己喝了一口藥,然後俯身下去……

哦,原來是用嘴喂吖。

為什麽不讓大妮兒瞧呢,隔壁家田奶奶不也是這樣喂田三寶吃糊糊的麽?

大妮兒一邊用小盆澆著菜,一邊還在納著悶。

“住口!”

羅姝娘正拿帕子抹自己的嘴巴,苦苦的滋味還未散去,就聽**的人忽然發出一聲喝斥。

羅姝娘就是一愣,趕緊去看那病人。

這住口不是在說自己吧?

雖然……方才……羅姝娘眼神閃了閃,麵上強自鎮定。

應該不是吧,不然方才……就該說,現下麽,一碗藥都進了肚了,不是有點馬後炮麽?

“……胡言亂語,她才不是,不是那樣……”

**的人眉頭又蹙得更深,唇齒間又逸出了沒頭沒尾的一句。

羅姝娘不由地瞪大了眼。

他,還是她?

羅姝娘低下了頭,側耳細聽。

“為什麽?為什麽……”

姬譽仿佛是夢噫般地嘀咕著簡單的句子,即使是在燒糊塗了的時候,也透著說不出的悲傷,但除了他自己,沒人能明白這簡單幾個字的意思。

他究竟是什麽人?

他能來到這裏,想來也是活過一世的了,他難道也是跟自己一樣,突然遭遇不測?

那個‘她’這般令他記掛,難不成是他原先的親人?情人?妻子?

羅姝娘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身具四條巷裏沒人敢比慘的命格,羅姝娘前世成親三次,卻沒有一個男人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

第一任早死的王大郎不提,第二任姬譽,一心惦記著他沒娶到的青梅未婚妻孫月嬌,第三任趙仙芝,則把他那遠房親親表妹當成是心尖的一塊肉。

羅姝娘就是那個占著正室名份的礙事凶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