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懷了大妮兒那會兒,姬譽覺得這一胎定是個兒子,倒也給羅姝娘幾分好臉。

高興時,也會跟羅姝娘說些他們姬家的事情。

當然了,總是吹噓的時候居多。

什麽他們姬家是前朝的世家啦,家裏出過多少達官貴人啦,多少吃穿不著,花用不盡的產業啦,那得瑟的意思仿佛當今的皇帝都沒他家的血統高貴似的。

還說若非改朝換代,他姬家也不會死得死,散得散,淪落到這樣一個窮鄉僻壤的破落院子來。

早年羅姝娘年紀還小,見得事少,聽了還真有幾分相信,見了城東街姬家大房的人還有些個敬畏,後來打得交道多了,方知什麽前朝的世家,都不過是編來騙人的罷了。

頂多是在前朝,這姬家約摸有些家底兒,後來因換了朝代,這才敗落。

不過就他們家那一代不如一代的材料來看,就算是沒有改朝換代那回事,姬家的好日子它也長不了。

這個什麽珍瓏石,就是姬譽天天掛在身上的東西。

據他所說,這塊石頭,可是姬家傳了好幾代的傳家寶,能護身改運,招財進寶……

不過這貨天天掛在脖子上,摸牌耍錢啥的也都是十賭九輸,沒見他贏過幾回。

羅姝娘總覺得,他這般說法,不過是聊以寬慰罷了。

姬家大房二房分家時,那邊人多力量大,隻分給他一個小破院子,而且家中的老物件也就給了他一塊不值錢的破石頭,他覺得麵上過不去,才成天自吹自擂。

不過前生姬譽跌進溝裏溺亡的時候,這塊石頭倒真沒帶在身上,而是落在了家中的桌上。

姬譽死後,家中隻剩下她和女兒兩個,姬家大房那邊來收房子,還想把她們娘倆個給賣掉,若非羅姝娘力大性悍,操起菜刀就跟他們拚命,那拚命三娘的架勢把姬家大房的兩個大老爺們都給鎮住了,隻怕母女倆還等不到京城來人就進了什麽奇怪的地方了呢……

母女倆進京的時候,羅姝娘不想便宜了大房,直接把小院子賣了三兩銀子,因姬譽窮得叮當響,什麽值錢的物件也沒留下,羅姝娘就把這所謂的珍瓏石帶上了。

想著好歹是大妮生父的東西,給她留個念想。

誰知道大妮兒這孩子倔強,跟她爹不親,怎麽也不肯收這石頭,所以羅姝娘就一直留在身邊。

這時日長了,瞧著瞧著,那尋常的石頭倒也越看越順眼,後來索性羅姝娘就自己帶在了脖子上,反正都藏在衣內,外人也瞧不見。

羅姝娘把那枚石頭握在手裏,這石質光滑細膩得不可思議。

後來羅姝娘也見識過不少上好的玉石瑪瑙,但有這般手感的,還真少之又少。

然而尋常人,隻要一看見這石頭的挫樣,便會心生嫌棄,哪裏還會去上手把玩?

羅姝娘用指腹輕撫著珍瓏石上頭的紋路,前生舊事如一折折的大戲般,亂紛紛地跳將出來,在她的回憶裏交替登場……

跟夫家大房鬥勇,給大妮治病,當掉貼身玉鎖,京城來人,上京認親,等等等等,當年京城來人尋到自己,說自己是京城安樂侯家早年走失了的小姐,要接自己進京認親去……

自己那會是什麽反應來著,摟著大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個二傻子似的直念佛祖保佑,老天有眼,不會教人一直受苦。

當時缺心眼的自己,還把那來人的話給當了真,真以為那京城的貴人家裏,親爹親娘親奶奶親姐妹兄弟們,可不都盼著自己骨肉團聚一家歡哩,歡歡喜喜地收拾了跟著來人上京而去……

羅姝娘眼望著燈光,內中寒芒微閃,唇角勾起一絲冷笑。

京裏的那些親人們啊……

晨間,羅姝娘睜開眼就瞧見自家的大妮兒已經起床了,自己已經穿好了衣裳,正坐在被頭後麵,自己伸著兩隻小手玩著花繩,不聲不響很是乖巧的樣子。

雨後的晨風格外清淨,羅姝娘一眼看著自家的娃,心情就變得格外的愉悅。

“大妮,你醒了怎麽也不叫娘?”

羅姝娘把小女娃抱到膝頭上親了親,柔聲問道。

“娘多睡一會兒。”

娘親昨天很辛苦啊,自己是個好寶寶,才不吵鬧呢。

小女娃仰頭衝著親娘綻顏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米牙。

“大妮想吃什麽呀?”

小女娃靦腆一笑,眨了眨眼。

咦,這個表情,羅姝娘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昨兒可是答應過閨女要做雞蛋餅的。

“嗯,娘親沒忘,這就做雞蛋餅去。”

“好啊好啊,香香的雞蛋餅~~”

小女娃樂得直拍手,口水欲滴。

羅姝娘抱著笑嘻嘻的小女娃下了地,一打眼,卻發現對麵的炕上卻是空空如也。

咦,人呢?

不可能是這人自己起身走了吧?

莫說是昨兒差點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呢,就是平時,每回喝醉,這廝也是定要睡到午飯時才肯起來的。

“我看到爹剛剛出去了。”

小女娃悄悄地趴在羅姝娘的肩頭跟她咬著耳朵。

這小家夥,因是羅姝娘帶大的,從小就跟羅姝娘親,是最貼心鐵竿的小棉襖和小喇叭。

就算是後來羅姝娘惡名遠揚,成為京中的話題人物,也不能動搖大妮兒半點維護母親的決心。

羅姝娘伸指輕輕刮了下小女娃的鼻頭,低眉淺笑,“小鬼頭!”

抱著嘻笑中的小女娃就出了房門,準備去廚間做早飯。

話說姬譽都能自己隨地走了,想來是沒什麽毛病,不用請郎中了。

在這樣拮據的時候,能省則省麽。

羅姝娘走到院子中央,隻見院裏沒人,院門卻是開著。

心裏不由得納罕。

這人昨兒才死裏逃生,撿回條命來,難道連早飯都不吃就非要出去得瑟不成?

而且出去就出去,怎麽連院門也不關?

把娃放下,羅姝娘自己出了院。

但見自家院門口正站了個人,背對著羅姝娘,正望著院前頭的巷子發呆。

自從生完了娃,吵過幾回之後,除非吵架,羅姝娘就幾乎不怎麽正眼看這姬譽了。

此時望過去,但見晨光中姬譽兩手負在身後,抬頭挺胸,身板如青鬆般的端正挺拔,雙腳微分,隨意地站在那裏,不知怎地,倒讓羅姝娘想起了長身玉立這個詞。

似乎是感應到了羅姝娘在身後的目光,姬譽袍袖微動,側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