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環扣響,一個老仆慢吞吞地來把門開了。

見是姬譽一家三口,習慣地就把下巴揚了幾分,可揚到一半,似乎想起什麽,又低了下去。

"哦,是譽三爺啊,老太太正念叨著您呢。"這個老仆對著姬譽倒還帶了點硬生生擠出來的笑影兒,對羅姝娘和大妮兒就徹底無視了。

其實若不是姬譽中了秀才,怕這老仆連姬譽也會跟著一道無視吧。

羅姝娘倒不以為忤,反正對姬家大房也沒什麽期待。一個中年仆婦把姬譽一家領到正院的客廳,客廳裏已是坐了不少人,都在捧著坐在首座的一個老太太說笑。羅姝娘認得這位正是姬家老太太。穿了一身嶄新的薄綢福字紋褚色外衫,頭上插戴著金釵,耳上戴著珍珠耳環,瞧著倒有富戶人家老太太的氣派。

這位老太太雖已年過六旬,但家境寬裕,養尊處優,保養得白白胖胖,一張老臉上倒是皺紋不多,看人總是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了一道縫兒。姬譽三人走了進來,老太太就停了說笑,直朝三人打量過來。

那對老眼雖然眯得幾乎瞧不見了,但還是露出了一線精光。

“是譽侄兒來了麽?”

老太太笑容加深,慈祥地衝著姬譽的方向問道。姬譽一直抱著大妮兒,聽了這話,便把大妮兒放在地下,一手拉著羅姝娘,一手拉著女兒,上前給老太太行個晚輩禮。

“給老太太見禮。”

姬老太太咧嘴笑道,“快起來,快起來,譽侄兒快走近些,老婆子上了年紀,有些眼花了,讓老婆子好生瞧瞧這新秀才。”姬譽微微一笑,卻是拉著妻女兩個走上前兩步,但顯然未達到姬老太太期望的程度。

姬老太太麵上那慈和的笑容就有些發僵,那本待說出的話就卡在了胸口。

什麽時候,這晦氣的**這麽得這譽小子的喜歡了?

“譽兄弟來了?”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正是姬謀,姬謀跟姬識的模樣很相像,都是微微發福的身材,一張闊臉,五官瞧著倒是端正,若細琢磨,額角處倒還跟姬譽有些相像,看來果然是堂兄弟。

姬譽仿佛一點也沒察覺姬老太太的不悅般,淡淡然地跟姬謀行禮打招呼,隨便也衝著他身邊的中年婦人於氏施禮,複轉了身跟坐在右首的姬識一家也見過。因他一直都是拉著大妮兒和羅姝娘兩個,所以施禮也是一道施的。

他是瞧出來了,這姬家大房,就算是因為姬譽中了秀才勉強看得上姬譽,可對羅姝娘母子兩個,卻是明晃晃的漠視。

姬謀咳了一聲,以手擼著胡子,“譽兄弟中了秀才,這也是姬家之喜。”

說著轉頭瞧向坐在一側的一個半大小子,“大郎,你也是念書的,以後跟你譽堂叔學學。”

那個半大小子倒是活脫脫的姬謀年少版,隻更白些,聽自己父親都開了口,隻好勉強站起,給姬譽見禮,叫了聲堂叔,神色間很是有些不以為然。

“就是,三郎你也去見過你譽堂叔。”

坐在右側上首的姬識也推了把自家大兒子。

姬三郎年紀不過十一二歲,卻是生得有些粗黑,眉眼之間一片蠻橫,扭了扭身子道,“不見,我才不認這窮酸當我堂叔哩!”

姬識不由得一噎,正要斥罵,那姬三郎早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溜煙朝廳外跑了。姬識有些尷尬,“這,這熊孩子!都是你慣的!”

卻是朝著身邊的婦人埋怨了句,那婦人眉眼利索,薄嘴尖臉的寡淡相,尖聲道,“這孩子還不是認生麽,也是譽兄弟來得少,孩子們都不認識麽。”

她嘴上這麽說著,懷裏還摟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歪起頭,瞧著姬譽一家子,也很是瞧不上的樣子,特別是瞧見了大妮兒,便衝著大妮兒隻翻白眼。

“喲,譽兄弟,你看,這雖是過節,你們來就來了,怎麽還帶東西呀。”

姬識妻子牛氏已是眼尖地瞧見羅姝娘挎著的籃子,一看就知道輕飄飄的,裏頭沒什麽東西。羅姝娘把籃子往桌上一放,取了那包點心,道,“二堂兄叫我們一家子來過節,我們窮家破院的,也沒什麽好東西帶來,這是包點心,還請老太太莫要嫌棄。”

於氏垂下了眼皮,老太太嘴角一抽,牛氏那麵上的鄙夷已是快要溢出來了。老太太維持著麵上的笑容,點了點頭,道,“知道你們有難處,就算你們空著手來,難道我老婆子還要給攆出去不成?嗯,這禮也見過了,侄媳你家裏沒人,定是放心不下,就帶著孩子回去吧……”

又看向姬譽,“譽侄兒,你兩個哥哥倒是好久不見你了,正好跟他們好好嘮嘮,都是一家子,莫要遠了情份。”姬識也站起來道,“就是,就是,今兒是中秋,咱們哥仨個也好久未見,正好已經整治了桌好酒席,走,今兒咱們不醉不歸。”

就知道這姬譽是個愛喝又量淺的,隻要把他灌得七葷八素的,何愁事不成?

姬譽瞧著這母子倆一唱一喝,雖知自己一家上門,定然不會受到多好的禮遇,但是這麽明晃晃的無視自家妻女的行徑,簡直都讓姬譽無語了。

難道自己好稀罕跟這兩個喝頓酒不成?姬譽還未答話,羅姝娘柳眉微挑,笑了一聲道,“哦,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帶著孩子回去了。”

說著抱起大妮兒,大步就往外走。

這個姬家大房,真是……算得太精。連尋常的麵子情也不願意做,這是有多麽看不起自己這個姬譽的媳婦啊。

不過他們看不上自己倒正好,當誰稀罕跟他們這些勢利眼攀親不成?

前世的時候,這些人先是想賣掉羅姝娘母子,占了房子,沒占到便宜就各種造謠各種騷擾,讓羅姝娘的日子過得雪上加霜,可等京城羅府一來人,他們得了信兒,居然就能腆著臉來認親,一口一個弟妹叫得能膩味死人。

羅姝娘冷笑著大步朝外走,廳裏一幹人等,居然沒有一個出聲挽留一下的。等到了大門口,羅姝娘就聽見身後腳步身,轉頭卻瞧見可不正是姬譽就跟在後頭。

而姬識也跑了出來,板著臉道,“譽兄弟你都來了,怎麽能不吃頓飯再走呢,這可是不給老太太和兩個哥哥麵子麽?”

說著又和緩了聲音,麵上帶笑道,“譽兄弟,哥哥還有些話要跟你說呢。”姬譽搖了搖頭,“不必了,告辭!”

他是真的沒想到,姬家大房是這般無禮,本來他就對這幫人形同陌路,哪有閑心跟他們坐下來聊天?

那姬識不由得有些惱了,高聲道,“姬譽,你這是中了秀才,就不認兄弟了?是哪個不賢的攛掇的你?”

邊說就拿眼睛斜著看向羅姝娘。姬譽嗤笑一聲,“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你們家都不認我的妻子女兒,妻夫一體,我一個人認你們做什麽?”

當著他的麵兒鄙視他的家人,他不走還留下來真的跟他們談心啊。

姬識怒道,“你,你們!”

心裏卻是不停盤算著,暗自稱怪,這是怎麽回事,這姬譽明明也是很不稀罕這個**當婆娘的,也不喜歡這個丫頭片子,怎麽如今卻是口口聲聲地維護她們?他還沒想明白過來,姬譽一家人已是推開院門,徑自而去了。

姬識望著那三人背影,不由得啐了一口,悻悻地回去。廳裏眾人都還在,姬老太太瞧著他身後無人,哼了一聲道,“眼裏沒有長輩的東西,把那包東西給我扔了喂狗!”

正在廳門口等著吩咐的下人婆子就進來,把羅姝娘帶來的點心拎了出去。

姬識眉頭一跳,心知這點心怕就真的喂了這婆子了,雖然是便宜貨,可想想也有點肉痛。牛氏也跟著咒了兩句,卻是有些焦急地看向姬識,“二爺,這譽小子都不肯留下來喝酒,那件事可怎麽辦啊?”

一邊的姬謀瞥了眼牛氏,穩坐著沒開口,倒是他身邊的於氏眉頭微擰,道,“我看弟妹也莫要再打主意了,人家畢竟已是成了親,連閨女都有了,要想休了羅氏,讓老邊家的閨女嫁過去,怕是不容易,那羅氏可是個潑的。”

牛氏撇撇嘴道,“嘁,那羅氏不過是個克夫的**,還沒生出兒子來,如今譽兄弟成了秀才,她就更配不起了,老邊家的小閨女,雖說腿腳不好,可人家嫁妝多啊,一百畝地呢!有了這些地,譽兄弟日後再考,那不是也有錢供麽,羅氏大不了當個二房就是了,總比現下一家人窮巴巴的過日子強吧?”於氏微微冷笑了聲,也不再吭聲。

心裏卻想,你們兩口子這麽上心當緊的,肯定是有厚利可圖。

那邊地主家的小閨女,聽說是個瘸子,生得還黑醜,都二十一歲了還沒嫁出去,那邊地主才著急上火,放出話來,給一百畝地的嫁妝。有一百畝地的嫁妝,其實就算是閨女再老再醜,那也有的是村裏的窮光棍漢爭著來娶,可惜那邊家閨女醜人多作怪,偏偏還要挑男人的長相,最好是識文斷字的讀書人,這才一直沒嫁出去。

也難為老二兩口子想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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