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燦爛,那人不過著一襲簡單尋常的褚色半舊布袍,側身轉頭,向羅姝娘望過來,眸光清澈又迷茫,還帶著驚駭過後的自持,令得原本見得習慣的羅姝娘,一時之間,居然有些閃了眼,恍了神。

明明是自家那個不成器的死鬼相公,怎麽好似換了個人兒似的?

羅姝娘心裏平白的好似被澆了一勺滾水似的,在這樣陌生的注視之下,居然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不由得咳了聲,“相公,你好了?”

姬譽望著羅姝娘,眸中閃過一絲浮光掠影的驚訝,瞬間移了開去,落在院門口。

但見低矮破舊的門框內,探出了一隻小小的影子,隻露出梳著兩個包包的小腦袋和半個伶仃的身子,尖尖的下巴,瘦瘦的臉頰,襯得兩隻杏眼越發的大。

小家夥正一瞬不瞬地瞧著自己,如同躲在角落裏觀察動靜的小貓,但有風吹草動便要撒腿便逃。

這個小娃,長相明顯地隨了自己麵前的這位女子,那兩隻眼睛,簡直同出一轍!

這是一對母女。

姬譽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她們的關係,可是對於羅姝娘的問話,卻更加茫然。

“嗯,我……好了。”

“這是要出門嗎?吃了早飯再去吧?”

若說平時,羅姝娘定是不會這麽溫柔,多半是粗聲粗氣地嚷上一句,“不想要命就去吧!”或是“愛吃吃不吃滾!”之類的。

不過嘛,一來羅姝娘這爆脾氣,經過了這幾十年的打磨,早已圓滑不少,二來體諒昨夜姬譽死裏逃生也怪不易的,三來麽,這一大清早,似乎這位相公跟從前比起來,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麽……反正跟記憶裏的有偏差,令人的態度就不由自主地好了起來。

姬譽眼簾下垂,幾不見地眨了兩下眼。

吃早飯麽?

肚子裏適時地發出一聲叫囂,提醒著主人自己迫切需要的境遇。

姬譽遲鈍地點了下頭,語調生澀,“大姐說的是。”

大姐?

羅姝娘如被雷劈中了般,就地愣了幾息。

這是什麽稱呼?

要說這時候相公管妻子叫大姐的倒不是沒有,不過那都是兩口子感情極深,且妻子在娘家婆家都很是舉足輕重,這才能被相公稱上一聲大姐的。

而羅姝娘,當初本就是死了第一任相公,被婆婆算計才跟姬譽成的親,姬譽天天掛在嘴邊說是當初不慎上了套兒,他心目中的完美賢妻,可萬萬不是羅姝娘這樣的。

所以自從羅姝娘進門,姬譽是打心底裏頭瞧不上她。

平時都是‘喂’來‘喂’去,實在是避不開了,也不過冷冰冰地叫一聲羅氏。

這猛地從姬譽嘴裏冒出個尊稱來,羅姝娘隻覺得怪異,如同瞧見了太陽打西邊出來……又渾身不自在,隻含糊地道了一句。

“嗯,進院吧。”

因太過驚訝,羅姝娘進院的時候,腳下還在門檻處絆了下,幸而手扶了門框一把這才穩住。

羅姝娘走進土坯跟茅草搭成的小廚房,大妮兒就如隻忠誠的小尾巴般,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當然了,時不時地還探頭探腦地觀察著姬譽的動作。

羅姝娘正好卷袖子開始做飯,忽覺腿上一緊,卻是小家夥抱住了她的大腿,“爹進來了。”

果然,姬譽不知道怎地,也跟進來了,

兩隻布袖挽起了一截,目光在小廚房內掃視了番,卻是迷茫之色更深。

“相公可是需要什麽物事?”

本來這小廚房就小,這擠進來仨人可就更顯逼仄。

姬譽的眼光避開羅姝娘,嘴唇動了動,似乎欲言又止,開口卻是,“不,不用,我可能幫忙?”

這話問得好不蹊蹺。

姬譽這廝,什麽時候這般勤快了?

話說自打她進了姬家的門,就沒見姬譽做過一樣活計,真是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的。有時甚至羅姝娘都懷疑,從前自己未嫁進門的時候,這廝是怎麽活到這般大的?

“不用不用,相公自回房中歇著,飯妥當了叫你。”

羅姝娘客氣地勸說著,心裏卻是有幾分懷疑,忍不住地又細細借著天光,朝姬譽臉上打量了一回。

沒錯呀,這就是自己的第二任相公姬譽呀,雖然關係冷如冰霜,但好歹也在同一屋簷下這些年,羅姝娘能很肯定這人並未被冒充啊,可這廝怎麽越看都越跟從前大不一樣了呢?

姬譽眉頭微微蹙了下,有些猶豫之色,最後還是衝著羅姝娘僵硬地笑了下,“那就有勞了。”

這才轉身而去。

真是古怪!

羅姝娘一邊和麵打雞蛋,心裏忍不住嘀咕起來。

什麽時候這廝這麽有禮貌了?

是昨兒差點送了命給刺激的?還是說,這廝有了壞主意,正憋著勁兒呢?

小女娃趴在門框上,探頭探腦,瞧著她爹的動靜。

“娘,爹在雞窩邊上看雞呢……”

“爹拿著掃帚在掃院子呢……”

“爹坐下了……哇,好香啊!”

一直實況轉播的小女娃,轉回頭來,被雞蛋餅的香氣勾得兩眼放光,眼見得親娘捏著一塊黃澄澄的餅放到她嘴邊,當下就是啊嗚一口。

香香的軟軟的,真好吃!

小女娃幾口就咽下了嘴裏的食物,意猶未盡地仰起小臉,緊盯著灶台上還在吱吱冒油的小鍋,不過她倒是很懂事的沒有吵著還要,比起左鄰右舍家的孩子們不知強了多少。

沒一會兒,早飯便已做好,羅姝娘遞給小女娃一個小木碗,裏頭放了小半碗的鹹蘿卜條,“來,大妮兒把這個端過去。”

對今天的早飯很是期待的大妮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便端起小木碗蹬蹬地出了廚房,羅姝娘端著一盆餅子在後。

果然,大妮兒說的沒錯,院子裏原本石板鋪地,昨兒刮風下雨的,早起落了一地的樹葉,還有些地方有著淺淺的水坑,此時瞧著,倒是幹淨整潔了不少。

懶人變勤了?

而姬譽本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望著院外的天空發呆出神,聽到了羅姝娘的聲音,便站了起來,很有些不知所以的局促。

“相公飯好了。”

羅姝娘又進去端了兩回,把一家人的早飯在石桌上擺好。

粗玉米麵熬的湯,細玉米麵摻著白麵和雞蛋烙的餅,再加上小鹹蘿卜條,要說在姬家,算是相當好的早飯了。

小女娃坐在桌邊,那一雙眼都樂得眯成了月芽兒。

羅姝娘給自家女兒把餅撕成了小塊方便她拿著啃,看著她吃得香噴噴的自己心裏也有種滿足感,隨帶冷眼旁觀姬譽。

姬譽吃得很是斯文,半點聲音也無,靜靜的坐在桌邊,如果不看到他的話,隻怕會當做這人不存在,而且明明是自家很少吃到的飯,他卻像是沒有什麽食欲似的。

“相公,可是還有不適?一會我去請個郎中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