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譽忙搖了搖頭,“不用不用,我沒事。”

羅姝娘緊盯著他看,懷疑越重。

怎麽說話的語氣,動作的神態,都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呢?

姬家大妮兒卻是端坐在小木椅上,嘴裏塞得滿滿的,貓兒一樣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一會望望娘,一會瞧瞧爹,覺得大早上的能看到這兩個同時坐在飯桌邊,而且沒有吵嘴,真是太幸福了呢。

像是察覺到母女倆的注視,姬譽的臉色有些可疑的微紅,又趕緊加上了了句,“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相公可是哪裏不適麽?”

看在一大早的,這家夥沒給自己添過亂,而且破天荒的居然做了點活計,羅姝娘很是禮尚往來的表示了下關切。

姬譽的眼簾微垂,目光落在了桌上見底的粗瓷盆碗上頭,不知怎地,羅姝娘忽然覺得他這神態,竟然是說不出的優雅沉靜?

“就是有些糊塗,好些……事情想不起來了。”

姬譽的目光裏微閃過一絲尷尬和心虛,幸而他垂著眼,也沒有被發現。

“想不起來了?”

羅姝娘不由得提高了一點聲音,說不清楚心裏隱隱的那是驚訝還是驚喜。

浪子回頭這種事,雖然話本戲文裏頭不少,聽著也很傳奇,最是那些夫人小姐們愛聽的戲碼,可是現實裏頭,當真能浪子回頭,改過自新的又有幾個?

至少在前生,羅姝娘的後兩任老公,一個混吃等死,一個鑽營算計,從頭到尾至死都保持著本色。

難道說,自己的重生,果真改變了姬譽的命格,讓他忘記了舊事,能從頭再來不成?

“是啊,一醒過來,好象什麽都,不認識了似的。”

羅姝娘睜大了眼,緊著問道,“那我呢?可還記得我?記得大妮兒不?”

看到對方那略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羅姝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了。

趕緊抿了抿頭發,露出自認關切友善的一笑,放柔了聲問道,“相公別急,慢慢地想想,看都能想起來什麽?”

姬譽抬眸,快速無倫地望了羅姝娘一眼,又落到了正眨巴著眼聽大人說話的小女娃身上,目光中難得地露出了溫暖之色,卻是搖搖頭,語帶沮喪道,“我,我,全都想不起來了……”

“真的?”

羅姝娘眼一亮,幾乎抑製不住自己心裏的激動。

這真是太好了!

自己不用再擔個又克一夫的壞名聲,而且這人又把從前的事都給忘了,那還不是由著自己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就算是這人不能變好,但起碼可以不跟那些狐朋狗友胡混,給大妮兒當個像樣點的爹。

姬譽嘴角禁不住就是微抽,又點點頭,“是啊。”

羅姝娘隻覺得全身都輕鬆了不少,心花怒放,熱絡地招呼著,“相公莫怕,想是昨兒跌倒,磕到了哪兒,沒準過一陣就想起來了,就是想不起來……嗬嗬,也不要緊,待我收了碗筷,就跟你說說這家裏的事啊……誒誒,相公才傷了,不用動手,放著我來……大妮兒,去給你爹拿手巾擦手。”

羅姝娘一陣風似地把桌子收拾了,又體貼地去裏屋拿了個坐墊給姬譽,噓寒問暖的好不賢惠。

姬譽嘴唇微啟,麵上神情似有點受寵若驚,對著羅姝娘這樣的殷勤,略顯拘謹,小聲的稱謝。

“大妮兒!大妮兒!”

門外頭響起一個女童的喊聲,羅姝娘要微愣了下才想起這是隔壁鄰居田家的二丫頭,跟大妮兒隻差著半歲,平時兩人好在一處玩耍。

“哎!”

大妮兒小心地望了眼姬譽,這才聲音不大的應了聲。

“大妮兒出來玩吧。”

聽到小夥伴的召喚,大妮兒期待地望了望自家娘。

“去吧。不要跑遠了啊。”

羅姝娘正好想給自家失憶的相公說些事兒,反正姬譽啥都不記得了,那還不是全憑自己怎麽說,有閨女在一邊,編個瞎話啥的,還怪不自在的……

大妮兒不知自家老娘的心思,卻是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出院找小夥伴去了。

羅姝娘望著大妮的兒背影,目光柔和地快要滴出水來。

“相公,這是咱家的女兒,三歲了。”

“哦,哦,……她可有名字?”

姬譽也學著羅姝娘的模樣,衝著小女娃的背影,露出幾分慈祥來。

羅姝娘望了姬譽一眼,心想自家大妮兒哪有什麽名字,當初生下來,這狠心賊一瞧是個丫頭片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連穩婆的喜錢都不給,就出門去喝酒去了,後來更是看都懶得看孩子,有回羅姝娘提起讓他給起名字,這廝便冷笑道,“不過是個賠錢貨,橫豎都是要嫁出門的,起什麽名字!”

羅姝娘自己也認不了幾個字,有心想越過這廝去給娃起個響亮好聽的名字,可想來想去也沒什麽合意的,便隻胡亂先叫著大妮兒,等再長幾歲了再起個大名不遲。

她心裏幽怨著,麵上卻是微微一笑。

“咱家就這麽一個嬌女,大名想了好些,都還沒定,便先大妮兒這麽叫著。”

說著目光輕輕,瞥了姬譽一眼,“等相公好了,就給大妮兒起個好名字吧。”

姬譽的臉上不知怎地,浮起了兩朵紅暈,聲音也有些激動,“……嗯,好,好。那,我,我姓什麽?大姐,……姓什麽?”

說完這話,臉色更紅,似為自己連名姓都想不起來感到窘迫。

哈!這可是真是,連名都忘記了——忘得好啊!

羅姝娘麵帶微笑,耐心十足地解釋著。

“相公姓姬,單名一個譽字。”

姬譽眼光中閃過一絲驚色,低低地啊了一聲。

“……姓姬麽?玉石的玉?”

“是美譽,名譽的譽呢。”

話說,姬譽這個名字倒真是不錯,可惜人不如其名,實在是個扶不起又愛作的破落戶。

“我呢,姓羅,跟相公是四年前成的親。咱們這邊的小家,就隻有一家三口……”

那頭的親戚,就先不說了吧,反正他們嫌這邊窮酸,也不稀得來往。

往年都是姬譽上趕著巴結過去,今年麽……嗬嗬。

“……昨夜刮風下暴雨,天上打雷閃電的,相公不知是跟哪個出去喝酒,結果就失足跌落在水溝裏,幸而我在家擔心相公未歸家,憂心忡忡,便出門尋找,找了半夜,這才在綠楊巷子口尋著了相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相公背回家,那時相公都險些斷氣,可把我們娘倆個嚇得要死……”

羅姝娘盡力誇大著自己的功勞,從前她就吃了不少悶聲不響的虧,明明做了事還不落好。

如今重來,可不能再犯傻了。

因此說到後半段,羅姝娘就去拿帕子假意試淚。

當然了她說的事實都是真的,就是那麵上的眼淚,也是真的。

前生見識得多了,傷心事一把把的,隨便想起哪段,眼淚還不是說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