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四輛馬車依次地從開陽城的南城門通過。

除了後頭那輛車有些不大起眼之外,前頭三輛可都是官府中特定的樣式,表示這是官車出行。

車兩邊跟著兩隊衙役,個個都是身板壯實,年富力強的,怕沒有二十人,這陣勢,一看就是馬車裏頭有個什麽重要的人物,不然也用不了這麽多人當護衛。

須知就是縣令大人有時出巡,也不過是七八名衙役足矣。

這一幕落在路過的開陽城人眼裏,都忍不住的好奇,議論紛紛。

“這是哪個要出城?最近沒聽說有什麽大人物來開陽城啊?”

“嗐,這你們就不知道了,這是縣令大人送府台大人的小公子回省城呢,瞧那個身板最壯的差爺,那可是我鄰居家表哥的好兄弟……”

“府台大人的小公子怎麽跑咱這兒來了?那小公子多大啊?難不成是微服私訪?來咱們開陽玩耍?咱開陽可正經有好些好風景哩!”

“屁微服,那小公子才六七歲大,告訴你們吧,可別到處傳啊……”

“快說說,是怎麽個回事?”

麵對眾人的好奇催促,知情人故意咳了兩聲,才洋洋得意賣弄道,“小公子是被歹人從省城給綁走的,要賣到田溪縣當奴才呢,幸好貴人自有天助,不知怎地被咱們縣令大人的人給救下了,這不,就趕緊派了人手往省城護送?”

“啊?什麽人吃了豹子膽敢綁走府台大人家的公子?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麽?”

“就是,如今這些人販子可真是越來越猖狂了,這也就是府台大人家的孩子,換成了咱尋常老百姓家的孩子,可就找不回來嘍,我們巷子三年前丟了個女娃,現下還沒找回來呢!”

“嗐,這你們就不懂了,這案子可跟尋常的不一樣呢,你們可知道,先前這小公子住在縣衙內院,都教半夜裏歹人摸進來用刀捅,差點就送了命,這哪裏是一般的人販子啊,這比強盜還手黑呢。”

“啊?這歹人竟敢摸進縣衙做案?這還有王法沒啦?那後來給抓住沒?”

“嘁,這歹人可是有內應的,而且……上頭有人,怎麽能被抓住,自然是跑掉了。”

傳話的人麵帶神秘地指了指頭頂,“從今兒起,咱們開陽縣的縣丞,可就不姓趙嘍!”

開陽城圍觀路人議論紛紛,而坐在最後那輛自家馬車裏的夫妻倆個,神情複雜地望望坐在座椅上一起玩著七巧板的兩個小的,很有些麵麵相覷。

本以為到了開陽城就能把葉明遠這個小包袝放下,沒想到,這還甩不掉了!

不過這葉明遠是什麽運氣啊,先頭被拐了差點賣掉不說,連進了一心巴結他親爹的縣令家後院,居然也會有人摸進來要暗害他!

那夜帶著刀進來的,正是先前綁架他的歹人之一,那歹人不知怎麽地就把自己的同夥給殺了,打傷獄卒逃了出來,竄進葉明遠住的客房想要殺人。

至於為何開陽縣的大牢防守這般懈怠麽?

雖然縣令在送他們出府的時候沒有明說,但那跟著一起送到省城的一輛馬車上,據說就載的是開陽縣的趙縣丞,趙縣丞是葉明遠現任母親的遠親,這回正好跟著一同到省城去。不過呢趙縣丞身子有恙,縣令專門派了兩個膀大腰圓的下人貼身伺候,輕易不能下車。

姬譽和羅姝娘兩個人在問出了葉明遠現任母親是繼母之後,便都瞬間明白了什麽了。

羅姝娘心想,難怪有句老話說,寧跟著討飯的娘,也不跟做官的爹呢,這後娘可真夠狠毒的,一次不成還要兩次。

倒是姬譽,看葉明遠的眼神慈和了許多,這待遇,幾乎就能跟自家的大妮兒相比了。

葉明遠這顆小白菜呢,則認準了這一家子,他們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明明縣令大人派來的官家馬車更好更豪華,裏頭還配著兩個老道的婆子好照看小公子,他就是死活不肯往裏進,非要到姬家馬車上來窩著。

於是那三輛官家馬車,其中一輛就坐了兩個伺候的婆子,另一輛是據說病了的趙縣丞,還有一輛裏頭裝滿了縣令送給府台大人的土儀。

這年頭,當下官的也不容易啊。

羅姝娘倒是能理解這位縣令的苦處。

想好好的照看上官家的公子吧,還差點把人給照看沒了。

據說那兩歹人在牢裏原本呆得好好的,就是趙縣丞去‘審’過他們之後不久就出了事,縣令大人就是有心把這趙縣丞抓起來好生審問,可又怕得罪了葉夫人,進而得罪葉府台,所以隻好把人都原樣打包地送到省城,由得葉府台自斷去吧。

不過這趙縣丞,應該是不會再回來當縣丞了。葉府台想來就算不包庇他私放人犯之罪,也沒那個臉麵,把人再弄到開陽縣城來禍害下屬。

姬家一家人都不用親自趕車,路上打尖住宿什麽的自有縣令派的下人們給包辦了,這後頭四天的路就格外輕鬆。

姬譽甚至都有餘暇拿出蒙童書來每天教大妮兒一個時辰。

葉明遠小朋友雖然看著白嫰斯文,跟姬家人熟悉了之後,說話做事也顯得機靈聰明,不過卻是個不愛學習的,看到姬譽教大妮兒念書就裝做困倦難當的樣子躺在座位上睡大覺,生怕姬譽也把他拉過去一並教了。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大妮兒的小身子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座位前的軟墊上頭,兩手放在膝頭,軟軟的童音,卻是吐字清晰,把一段知乎者也的文給背得流暢自如,富有節律,好似歌詠一般。

馬車裏的幾個聽眾裏頭,姬譽這個師傅自然不用說,靠窗而坐的羅姝娘神情含笑,眉目間很是為自家女兒越來越明顯的長進感到自豪。

前一世裏,自己每日忙於生計,雖也盡力教導,但一來羅姝娘自己的文化水平就不高,二來也是沒有那個時間,所以大妮兒四歲時,也不過就會認得幾個大字而已。

後來到了羅府,大妮兒跟著羅家的女孩子們一道去上女學,那些女孩們嫌棄大妮兒是鄉下土妹子,明裏暗裏的排擠下絆子,有一回最嚴重時,自己的小侄女羅三娘,還叫身邊的丫頭去打大妮兒,要不是大妮兒人機靈,跑得飛快回來找自己,說不定就被下人給打了吃了大虧。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現如今的大妮兒,不單已是學過了尋常六七歲小兒的全部啟蒙書,姬譽還挑了好些琅琅上口的詩文教給她,反正女兒家也不用科考,學那些枯燥的經史子集用處不大,倒不如學點優美的詩文陶冶性情。

那小嫩嗓念出來的詩句,聽在羅姝娘耳中跟仙樂也不差什麽了。

同時心頭暗想,嘁,以我家大妮兒的程度,就是全羅府的小娘子都綁在一起,怕也比不過了哼!

某個裝睡的小屁孩,臉雖然朝著馬車壁,背向著大妮兒,眼睛還是閉著,睫毛卻眨個不停,心道這小丫頭念的還怪好聽的,而且那麽長一段之乎者也,她隻不過聽姬叔念了一遍,又講了遍意思就能背下來了。

這個,好象背書什麽的,也不是那麽難麽?

那為什麽自己在家裏,背那四句經,背上一整天,連四句也記不得咧?

正深思著,就聽姬叔微笑道,“嗯,大妮兒背得不錯,意思也都記下來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大妮兒糯糯軟軟地應了一聲,“那,爹爹,你能不能陪我玩會兒飛行棋?葉哥哥睡著了呢。”

葉明遠聽得分明,假意動了動身子,先伸了伸胳膊,翻身坐了起來,“霓兒妹妹,我好象聽到你叫我,可有什麽事麽?”

他原本就精神著,偏要裝出一副才睡醒的惺鬆模樣來,大約除了大妮兒,其他兩位都心裏清楚這小家夥在裝樣子,隻都在肚子裏暗笑罷了。

“葉哥哥,你醒啦?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

大妮兒已是輕車熟路地把自己的玩具給尋了出來。

這套飛行棋,是因為在路上無聊,姬譽尋了材料,親手畫了棋盤,打磨了小動物的棋子,羅姝娘友情提供繡藝和繡布,把棋盤繡在了數尺的一塊厚布上頭,想要玩的時候隻需鋪在座位上就行。

玩法也很是新鮮,玩的人擲骰子算點數,得了幾點就把自己的棋子向前走幾步,不過有時也並非點數越大越好,有時運氣差走到了沼澤,或是跌進了陷阱之類的,就有可能要倒退回去或是原地停留幾個回合……

有時還要玩家們回答一些問題才能繼續向前,著實是困難重重,步步驚心。

不單是兩個孩子喜歡,就是羅姝娘,有一回趁著孩子們睡著了,跟姬譽下了一回之後,也覺得很有意思。

據姬譽說,這套飛行棋的玩法,是他們家一個遠親的老祖宗想出來,流傳下來的。不單是這些玩具,那位老祖宗還有不少花樣眾多的點子,有些流傳下來了,有些則就失傳了。

“你家那位老祖宗竟然還會做胭脂香粉這些東西,難道不怕人家笑話他一個大男人弄這些有失男子氣慨麽?”

羅姝娘翻遍了前世今生所聽過的各種八卦軼事,也沒能把任何一個跟姬譽所說的老祖宗對上號,不由得更為好奇。

“咳,我說的那位老祖宗,是位女子,一位很了不起的女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