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四輛馬車,浩浩蕩蕩,還沒進城就引得了不少好奇打量的目光。

將及城門處,就見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幾個仆從模樣的趕上前來,問,“可是開陽縣送我家大公子回來的麽?”

自有開陽縣令派去的家仆跟來人對答,那中年男子寒暄了幾句,得了指點知道自家公子就在姬家馬車上,便緊幾步到了車前。

“大公子,小的奉老爺之命在城門口迎接大公子回府。”

葉明遠早在車窗裏看得分明,小聲地告訴姬家人這個是葉府的管家葉順。

葉明遠很有些不大情願地跳下馬車,那管家趕緊上前行禮問好,態度十分謙恭。

羅姝娘看得分明,管家葉順對葉明遠不過是表麵上的客氣,內裏卻帶著點疏離。

想來也是,葉明遠一個沒了娘的孩子,年紀還小,前途未明,能做了管家的,自然是審時度事,要去抱夫人的大粗腿了。

所以後頭葉順對葉明遠大聲說出來的那些話,什麽老爺自從大少爺失蹤之後就心憂如焚,派出了全部家人去尋找啊,什麽全城四門緊閉搜救啊,夫人哭暈在內堂,小姐和二少爺兩個不睡覺為兄長點燈祈福之類的,一邊說一邊還拿袖子哽咽抹淚什麽的,羅姝娘覺得都可以當看笑話了。

這演技,比花燈戲的戲子們,可差得多了!

全家人都盼著葉明遠回來,那等葉明遠到了府裏自己感受不就好了,用得著這樣欲蓋彌彰的當著人大聲嚷嚷嘛?

其實那管家葉順心裏也何嚐不別扭。

自從老爺接了開陽縣令派人送來的加急文書之後就氣衝衝地回到內院,跟夫人大吵了一頓,聽說夫人內堂的東西全都給砸了,還發作了夫人身邊的幾個親信讓打賣了出去,夫人哭暈了好幾番,小姐二少爺也跟著哭哭啼啼的,這都兩三天了,府裏還是沒安生下來。

也難怪老爺要發怒,這大少爺再笨再不成材不得老爺歡心,那也是他的親生骨肉,這冷不丁的讓人給暗害賣掉,這不管是給人當奴仆,還是落到那下賤行當,萬一將來傳了出去,老爺這張臉可往哪裏擱,誰家還敢跟葉家做親家?

更何況如今這事都鬧到了老爺的下屬縣令那兒去,這事又不經琢磨,是人都長著腦袋和嘴巴,想捂蓋子,怕也是捂不住了。

不過夫人倒真是能耐,出了這麽大的漏子,還跟沒事人似的,估計呀,老爺還是會相信夫人是無辜的,頂多有個內宅管理不力的過錯,夫人給老爺生兒育女,且年輕嬌美,正得老爺歡心,就算這事坐實了是她幹的,估計老爺也不舍得拿她怎麽樣的,最多不過是抄抄女戒,禁足兩月罷了。

而他身為管家,上頭的主子們什麽意思,他自然就隻能照著來,夫人命人傳話說要自己如此這般,自己也隻好在外頭賣力地演戲了。

姬家三口人也都下了馬車,既然葉明遠的家人來接了,姬家也就可以跟他告別了。

雖然先前羅姝娘還覺得這小家夥是個麻煩,不過相處了這幾天,此時要分別了,反倒有些依依不舍。

“這位姬先生,感謝您大仁大義地救了我家大少爺,小的給您磕頭了!”

自縣令家下人嘴裏打聽明白了姬譽的身份,管家葉順也不管是不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一撩袍子就要感激涕零地給姬譽行大禮……

羅姝娘拉著好奇地瞅著這一幕的大妮兒在邊上站著,心裏暗自吐糟。

這演技也太誇張做作了,這還沒跪地呢就大聲嚷嚷著磕頭什麽的,而且撩袍子的動作用得著那麽慢動作幅度那麽大麽?還不是留下充足的時間等著對方來扶?

姬譽一手就把葉順給托了起來,客氣了幾句,婉拒了葉順請姬家人到葉府做客的邀約,就在城門口,跟兩眼巴巴地看著姬家三人的葉明遠分別了。

那些開陽縣令的家仆和一路護送的差役自然是跟著葉府人一道,沒過一盞茶的工夫,城門口就隻剩下了姬家的馬車,還有一個不請自跟的瘋子五郎。

“書娘,相公,你們怎麽都不坐馬車了?”

瘋子五郎輕易是不說話,可一出口就是窘驚人心的節奏。

羅姝娘,“……”

姬譽,“……”

這個五郎定是聽著自己叫姬譽為相公,便也跟著叫了。

這幸虧他是個男的,不然,還以為姬家多了個小妾呢!

“不對,五郎叔你叫錯了,你不能叫我爹相公!”

這兩天見得瘋五郎多了,大妮兒也不怎麽害怕他了,聽得他這一句話令得爹娘兩個窘然相視,便大聲地糾錯。

五郎拂了把臉上的亂發,自己又向上吹了幾口氣,歪了頭,眨巴著眼。

看了看大妮兒,又瞄向姬譽兩口子,似是認真地研究了下,遂張口又叫。

“爹,書娘!”

姬家三口頓時風中淩亂。

姬譽雖然一向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形象,此時的臉色也不禁有些發青。

這廝,這廝定然是故意的!

不然怎麽不見他亂叫姝娘?

“五郎,我不管你是明白還是糊塗,你要是再亂叫,就莫要跟著我們了!”

說著,姬譽就示意羅姝娘抱起大妮兒,自己牽起了馬,準備動身。

羅姝娘憋著笑抱著大妮兒往前走,因為這個瘋五郎帶來的窘窘的喜感,令得她都沒工夫去欣賞這武安城的街景了。

大妮兒趴在羅姝娘肩頭,左看右看,見這武安城裏哪哪都新奇,跟自己先前見過都大不一樣,就連街上的人,穿衣打扮,都帶著說不出來的神氣勁兒。

即使這樣,大妮兒百忙之中還注意到了乖乖跟在自家馬車後的瘋五郎。

“娘,你看……”

姬譽和羅姝娘轉回身去瞧,但見那個五郎默不作聲地尾隨在馬車五步遠的地方,低著頭,背著手,一副我很乖你們不要趕我的老實模樣,而且見姬家人都轉回頭來看自己,趕緊伸手把自己的嘴給捂上,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卻是滴溜亂轉。

羅姝娘要想了一下才能明白,這家夥捂嘴是怕亂叫被姬譽趕呢吧?

這個瘋子五郎,倒真似個天真懵懂的大孩子!

羅姝娘忍不住噗哧一笑,對五郎道,“五郎,你記得要……”

說著,指了指姬譽,“叫他姬先生,莫要再胡亂跟人學話亂叫了。”

五郎望著羅姝娘猛點頭,果然從善如流地喊了聲,“姬先生。”

哼,姬先生……

姬譽冷眼瞥了那瘋子一眼,哼了一聲算做應答,麵上表情還是沒有好轉。

話說同樣的三個字從瘋子嘴裏發出來,跟旁人說的一比,他怎麽就這麽怪異呢?

等落好了腳,就去給這個半瘋子找個大夫來治治瘋病,趁早地把這個麻煩也給甩脫了才是正經。

不然自己好好的一家,偏要插進來個瘋子算怎麽回事?

而且瞧著這幾天,不管是姝娘,還是大妮兒,似乎都對這瘋子越來越好了啊……

身為姬家唯一男主人的姬譽,已經隱隱有了地位受到鬆動的威脅感。

瘋五郎還不知道這位‘姬先生’正謀劃著甩開自己,隻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再憋著話,隻管跟著這一家子混吃混喝就是。

身為人生地不熟的外城人,姬家三口外帶一隻五郎還是挑了家客棧先住下。

果然省城的物價就是貴,一間下等房的價錢和在其它城的上等房一個樣,這還是羅姝娘擔心銀錢不夠,圖節省沒選太好的客棧呢。

所以買房或是租房就很快地被提上了日程。

仍是按照在田溪縣的辦法,讓機靈勤快的店小二幫著打聽,尋了個靠譜的牙人,通過牙人尋找房源。

省城的繁華自是小縣城不能比,房價也貴得多,不算太偏遠地段的小院子,最便宜也要二百兩,如是租賃,則一年三十兩。

姬家自己有馬車,去看房子時,近的就走著去,遠的就趕車,一家人去都很方便。

可惜看來看去,並沒有特別合適的,不是環境不好,就是價錢太貴。

最後還是在省府官學附近租了個小院,一院五間小房,外帶前後兩個院子,房東是個家有三間商鋪的買賣人,靠早年走街串巷的賣豆腐起家,後來越過越好,攢下了不小的家底,這小院就是他家從前的舊居,後來買了三進的宅子,這舊居就空了,房東是個精打細算的,哪裏舍得把房子白放著不掙銀子,因此就拿來出租了。

定好了契約,交付了半年的租銀,姬家就趕著馬車搬進了新居,當然了,還附帶著一個不請自來的五郎。

這小院倒是被保持得不錯,房東那邊定期就來打掃一番,看著還算整潔。

正房前頭還種著一棵蘋果樹,樹下搭了個葡萄架子,此時無論是蘋果樹還是葡萄架上都結滿了果實。

大妮兒一進院子,就一溜小跑,站到樹下,仰頭望著那些快成熟的果子再也移不開眼。

同樣對著果子垂涎欲滴的還有瘋子五郎,跟一隻守著骨頭的大狗般地蹲在樹下,眼巴巴地盯著樹上,似乎盼望著它們自己能大發善心地掉下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