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兩個嘻嘻哈哈地從雜物間出來,等走近小書房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地放低了聲音。

小書房裏卻是一片靜謐。

本以為師父學生教學相長的熱烈氣氛是全無半點。

姬譽懶散地坐在靠窗的桌邊,一手支著頭,眉目舒展,眼眸微眯,簡直快要睡著了似的。

而葉明遠這個小學生,則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正一筆一劃地寫著大字,手腕上還吊著個小荷包,沉沉地墜在下方,瞧葉明遠那額頭上的汗珠,就知道這個小荷包的份量不輕了。

大妮兒光是瞧著,就忍不住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還好,老爹教自己寫大字的時候沒有吊小荷包啊。

羅姝娘卻是忍不住地嘴角微抽。

這個子寧,也真是。

還開山大弟子呢,這師父就是這般憊懶的態度?

哪裏有在教大妮兒時那耐心細致,觀察入微,大妮兒皺一下眉頭,都要問個緣故的精心?

羅姝娘抱起大妮兒,就準備改去旁的地方。

不想姬譽卻目光一轉,瞧見了母女倆。

“姝娘,霓兒進來吧。”

見正寫著字的葉明遠微微側頭,眼光分散,耳朵聽著窗外,便瞬間板了臉道,“寫字時最忌心浮氣燥,為外物所擾……”

得了姬譽巴拉巴拉一頓訓斥,葉明遠趕緊收回瞟出去的目光,目不斜視地繼續。

心中內牛,為什麽姬叔叔一為人師長,也變得嚴肅古板起來啊啊……

羅姝娘瞧著葉明遠的模樣,很是有些不忍。

都是苦孩子,好容易到咱家來散散心,何必這麽嚴厲呢。

“子寧也莫要太嚴苛了,這才頭一天,你不是就想一口氣培養出個書法大家來吧?”

羅姝娘拉著大妮兒進了書房,大妮兒一蹦一跳地就到了姬譽身側,張開兩隻小手。

姬譽一把將大妮兒抱了起來,麵上的表情瞬間又柔和下來,這才放軟了聲調,“嗯,既然你師娘這麽說了,明遠就歇會兒吧。”

葉明遠鬆了口氣,答了聲是。

這才把手中的筆放在筆架上。

外頭一直等候的小廝葉忠見了,就趕緊進來,遞給葉明遠一塊擦手的帕子,又把葉明遠用過的筆拿出去洗。

這葉忠勤快的很,就是來了姬家,也是十分眼活,搶著幹活,也不多話。

葉明遠在裏頭念書習字的時候,他就袖著手站在書房外聽候差遣。

“你家這個小哥兒倒是真不錯。”

羅姝娘瞧著葉忠出去,就隨意地誇了一句。

葉明遠正跟大妮兒兩個湊到一起,嘰嘰咕咕地又說又笑,聽了便道,“嗯,瞧著還行。我還有個小廝叫衛小保,過兩天就能換著跟我出來了。”

葉明遠本以為這個葉忠必是葉老爺派來監管自己的,沒想到做事倒還算麻利,先前還對他有些排斥,如今倒也習慣了。

“要不,咱們也給大妮兒買兩個小丫環回來?”

坐在一邊的姬譽忽然開口。

“小丫環?”

羅姝娘微微一愣,哦,是了,如今自家也是舉人之家了,且銀錢不缺,完全有能力養幾個下人,這樣家裏的粗活什麽的,就不用勞煩姬譽去做了。

自從姬譽中舉以來,就有不少送禮上門的,後頭姬家在附近的酒樓裏請了幾桌席麵,把這一片的裏正,保甲,和近鄰家都給請上,算是謝過了鄉鄰的照拂。

這姬家便算在這一帶露了臉,出了名。

也曾經有來上門的大娘大嬸,來神秘秘地拉著羅姝娘,問姬家要不要添幾個上灶的婢女小丫頭之類的,直道自己有門路,可以弄到老實本分的,銀子合理,人又俊俏好生養。

這上灶婢女羅姝娘自然是知道怎麽回事的。

不就是人牙子從小買來,調教長大,既會廚事,做得了飯菜,又能給主人暖床,正可謂一人多用。

好些出門在外的客商或是遊學的書生就多有往身邊添置這樣人的。

這是要來撬老娘的牆角啊!

羅姝娘自然就一口回絕了,連帶著對那位多事的大娘也印象不佳。態度就冷淡了許多,那婆子見不受歡迎,便也不怎麽敢再上姬家的門了。

話說,不買上灶婢和美貌大丫頭,買幾個陪著大妮兒的小丫頭倒是可行的。

“現下就買小丫頭,會不會太奢侈了?”

羅姝娘還有些猶豫,姬譽笑道,“不單要買小丫頭,還要買個人回來做飯洗衣,免得姝娘勞累了。”

某人如此體貼,羅姝娘覺得心中止不住的小甜蜜,不過當著孩子們的麵兒,也不好表現出來,隻微低下眼簾,“其實也不累的。”

每天不吵不反,還有人分擔著出力氣的劈柴燒火等粗活,大妮兒又差不多能自理,不用怎麽看,而且教養都由姬譽接手了,羅姝娘每天做的活跟前世三嫁後守寡時比,的確是多了不少,可心裏舒坦啊。

比如說做飯時,想到姬譽捧場的誇讚和大妮兒吃得噴噴香,一家子的氣色越來越紅潤,身子骨越來越健康,就不會覺得做飯是件累活反而是享受了,其餘做衣服納鞋子也是一樣。

不過,眼下姬家門第不同了,羅姝娘也不會死守著勤儉持家的理兒,非要事事都要自己去做,把自己弄成黃臉婆,省下了銀子又有什麽用?

一個窮漢的婆娘隻要會洗衣做飯生孩子即可,可一個舉人的娘子,就不能隻是會這些了。

這道理雖然簡單,可惜好多女子卻是看不清,最後落得令人唏噓的下場,前世裏羅姝娘看過的故事話本裏可不要太多哦。

另一邊和大妮兒說話的葉明遠聽了一鱗半爪的,心裏暗暗有了計較。

書房裏分成兩個小團體各自展開課餘閑聊,氣氛正好時,就聽得外頭有人拍門。

打開門卻是醫館的小藥童。

身後還跟著個五郎,這五郎,在醫館休養了好些天,大約是藥對症,吃的也不錯,居然身形又胖了一圈兒,眼下正低著頭,拿腳在地上畫圈圈。

小藥童行個了揖禮,朗聲解釋。

“近日天氣忽冷忽熱,病家漸多,我們醫館的屋子都不夠用了,這位五郎,師父說他最要命的那個病已經治好了,不過另外一種要痊愈卻得長年調養,師傅命我送五郎回來,這個是剩下的銀子。”

姬譽有些小鬱悶,才以為擺脫了某個賣萌搶眼的,得有一段時日呢,沒想到這才幾天就又給送回來了。

“嗯,回來調養也行,多謝小哥送五郎回來啊,小哥進屋裏坐坐,嚐嚐我家的點心吧。”

小藥童眼神閃了閃,終於還是忍住了點心的誘惑,“不,不用了,我師傅那兒病家多,叫我送了人就趕緊回去幫忙咧!”說著拔腳就要走。

“誒,那你等等……”

羅姝娘幾步跑回廚房,拿了一包點心並新打下來的蘋果,放在個小籃子裏,拎出去送給小藥童。

“這個你拿著,帶回去還能給你師傅嚐嚐,又不是什麽稀罕的,不用客氣。”

雖然放在籃子裏,小藥童鼻端似乎已經聞到了點心的香甜味,不由得偷咽了口水,謝過羅姝娘,告辭而去。

“五郎哥哥,你治好病啦?”

姬家三口人裏,最歡迎五郎的,就是年紀小什麽也不多想的大妮兒了。

“五郎哥哥,你怎麽不進來呀?”

一直低著頭,好似犯了錯事的五郎,這時才抬起了頭,倒讓站在門口的幾人都驚了一下。

但見五郎抬起的臉上,帶著一個灰不溜秋的麵具,把除了眼睛,嘴,下巴的部分都給遮得嚴嚴實實的!

這幸好是在青天白日下看,不然若是大夜裏猛地瞧了,怕是要嚇壞了觀眾。

眼瞧著附近路過的,已經有人在驚訝地朝五郎這兒看了,羅姝娘趕緊招呼五郎進了院。

“這是怎麽回事?五郎你的臉怎麽了?”

不會是在醫館治臉沒治好,反而更差了吧?

沒看小明遠和大妮兒都嚇到了嘛?

麵具下,一雙清澈的眼睛依次掃了眾人一遍,似帶著無限委屈,“大夫說要我帶著,怕太陽哂!”

說著,就把麵具給摘了下來。

“誒,等一下……”

羅姝娘還怕他麵具下會是一張嚇到孩子們的臉,可惜五郎的手太快,已是阻攔不及。

院子裏的眾人又是一愕。

呃,好一張光滑無比,吹彈可破,肌膚如雪的臉啊!

原先那半張臉上的疤痕已是淡化了許多,變成了淡紅色,跟另外半張臉的細嫰相映襯,反而更有種淩亂殘缺之美。

“這,這簡直是神醫啊!”

羅姝娘張大了嘴,好半天才發出這一聲讚歎。

不僅是那位老大夫醫術出神入化,就是這五郎本身,也定是個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大美人,可以想象這未毀容之前,該是多麽美貌絕倫呀!

唉,真是造化弄人,居然就落到這般田地。

姬譽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把羅姝娘的腰攬住,卻是麵帶微笑地問道,“秦老大夫讓你帶這個麵具,說是怕太陽曬?”

心裏卻明白,那日老大夫就曾經問過自己五朗的來曆,自己大致說了之後,老大夫就說五郎身中慢性奇毒,怕遭遇死劫,怕是還有厲害的仇家,所以雖然他臉上的傷痕可以治好,老大夫也建議緩緩而行,最好是用個什麽遮擋下,免得什麽碰見了仇家,惹來殺身之禍。

想必秦老大夫跟五郎交待不能見太陽,也就是這個意思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