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關羽像兩輛玩特技的飛車，在空中正麵對撞，兵器相交，發出一聲難聽的巨響。
“你奶奶的！”
“你奶奶的！”
我們倆異口同聲地對罵一聲，驚訝於對方和自己半斤八兩的力量和陰險，各自退開一步。
關羽身形一晃，伸手指著我，大喝一聲：“你卑鄙！”然後突然仰天倒下。
“靠，假裝被偷襲受傷，往老子頭上扣屎盆子，是不是？”我躥了過去，揮舞斧頭當胸剁下，“裝死！老子給你醫！”
因為我猜測關羽是在演戲，所以這一撲一剁都留足了餘力，隨時準備後退閃避或者變換方向追擊，沒想到關羽居然就是一動不動。
一斧下去，血光衝天，相貌武功江湖地位都比不上傳說版本的關二爺，當胸被我剁出了一條半尺來長的巨大傷口，居然還是一動不動。
我這才注意到，關羽的右臂上釘著一根短小的弩箭，不用問也知道是忙牙長這家夥幹的。（多純樸的一個同誌，居然在漢族人的地方流浪了一兩年，就學會偷襲了……）我連忙丟下斧子撲過去，用後背盡量遮住別人的目光，拔下那根短箭，嘴裏胡亂幹嚎著：
“關將軍，關將軍，大家政見不同，可都是漢室忠臣，就算你自知理虧，也不用引頸就戮這麽極端礙…而且你明白自己錯了，就該戴罪立功，怎麽能一死了之呢？太不不負責任了－…你自私！”
小皇帝連聲幹咳：“孟將軍，孟將軍，孟將軍，老孟！”
我抬起頭來，看到關羽的部下們正從四麵八方無聲地逼近我，忙牙長雙手舉峒刀護住我身後，我這才意識到，現在還不是彌補名聲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怎麽活下去。
其中一個小將模樣的人高呼：“亂刀分屍！給將軍報仇！”
我眼前突然出現了當初在廬江城中伏的情景，熱血上湧，腦子裏嗡的一下什麽都沒有了，神智無比清明，嘴巴裏覺得很幹，這分明是一種饑餓，一種渴望，對大廝殺的饑餓，對大流血的渴望。我穩穩地站起身，雙手持斧，背靠忙牙長，嘴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笑意。
我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那一刻的我，一定很猙獰。
即使是關羽部下的老兵們，也被我鎮住了，猶豫著不敢上前。我對付過好幾次亂兵，知道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先立威後寬赦。我猛衝向前，左手抓住一個站得離我最近的關羽軍士兵，右手大斧毫不留情地劈下，卸掉了那士兵半個頭蓋和整個左膀，然後抬右腳全力一踹，把這個血淋淋尖叫著的人型遠遠地向亂軍叢中踹了過去，引來一片驚叫聲。
不愧是關羽部下，幾個勇悍的亂軍反而挺身而上，向我撲來。我早已預料到了這次對手的強悍，大步迎上去，幹淨利落地使出河北斬馬斧接下來的三招，前劈，右掃，左摟，在幾秒鍾之內砍倒了四個人！
我站在那裏，提斧看天，勉強壓製住胸中因緊張和劇烈運動而顫抖的氣息，沉靜地說：“抵抗者死！放下兵器投降的，赦！”
亂軍們似乎安靜了下來，不再有人向我逼近，我正在得意自己終於爆發了王霸之氣，突然聽到忙牙長一聲尖叫：“快趴下!小大王！”
我來不及細想，本能地撲倒在地，隻聽呼呼風聲，十幾件沉重的東西從我頭上飛過，不用想也知道，這是關羽的部下們向我投擲環首刀的聲音。
一個家夥野獸般嘶吼：“殺了蠻子！屠了柴桑！報仇！”
上百個同樣粗豪的嗓子跟著吼叫起來：“殺蠻子！屠柴桑！報仇！”
緊接著就聽到四周響起一片無比混亂的砍殺和咆哮聲，我狼狽不堪地爬起來，也不敢抬頭，彎著腰砍倒兩個攔路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往小皇帝那邊跑。
讓我又驚又喜的是，並沒有多少人過來殺我這個蠻子。在逃跑中，我驚喜地發現，成當正率領手下那些不像樣的山越雜兵奮力與關羽軍拚命，不少我們的人剛才已經放下了武器，現在都是赤手空拳地抱著關羽士兵滾倒在地亂打，這些山越人突然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像野狗一樣把敵人按倒在地，用拳頭打，用牙齒咬，紅了眼似的要置對方於死地。我親眼看到一個山越小老頭一口咬掉了一名關羽軍的鼻子，嚇得我大腦一片空白。
迷迷糊糊地，我衝到小皇帝身邊，嘴裏胡亂叫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全靠手勢指揮他身邊的一小群大臣和侍衛把小皇帝推進廳堂保護起來。轉身看看外麵庭院裏的亂戰，我們這邊突然占了上風。那些外表老得要命、看不出年紀的山越人真是厲害，一邊混戰一邊脫去上衣，用山越話大喊大叫，外麵有山越士兵源源不斷地衝進來，關羽軍在外麵也布置了接應部隊，卻被這些山越人迅速擊潰，血淋淋地退了進來。
戰局突然逆轉，我漸漸鎮定下來，這才發現成當也脫了上衣，手持一把環首刀出現在我身邊，渾身染血，頗有勇將風采。我問：“你的這些山越部下怎麽了？吃興奮劑了？”
成當說：“不是，剛才那些荊州人說要屠城，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在這裏，當然就要拚命了。”
我這才明白，連忙舉刀大叫：“為了咱們的老婆孩子，把他們趕出去！”我吸取了教訓，不敢說“殺光”“消滅”之類的狠話。
關羽軍的士氣低落，亂哄哄地想找地方逃走，但我們這邊的山越人人數比他們多得多，四麵八方地湧進來，把關羽軍擠成了一個人疙瘩，關羽軍無路可逃，也隻能拚命狠打。他們的隊形站得嚴密了，我們一時也衝不散。
我連聲高呼：“放下武器！饒你們不死！”
關羽軍的幾個士兵丟下了刀子，可是這邊的山越人打出了野性，根本聽不到我這個新頭領的呼喝，上去撿起刀子，就把幾個投降者殺死在當常我急忙衝上去想拉開山越人，可是關羽軍的士兵們被這殺俘行動重新鼓起了勇氣，也撲上來拚命。我一邊抵擋關羽軍的兵器，一邊大喊：“都退開！退開！”根本沒人聽我的，一個已經倒地的荊州軍抱住我的大腿，狠狠一口咬住，我慘叫一聲，一邊後退一邊舉斧亂剁，這家夥就是不鬆口，直到我把他砍成了淋淋漓漓的一長串血塊，才勉強掙脫。這時我發現自己已經退到了廂房的台階上，
小皇帝大聲說：“一個頭顱一千錢！”他身邊的大臣們齊聲喊：“陛下有旨，殲滅叛軍！一個頭顱一千錢！”成當和幾個親兵又用山越話大聲重複，山越人更加興奮，一個孩子一樣瘦小的男子脫得赤條條地，隻在襠下裹一塊布，怪叫著撲進關羽軍的人群中，身中數處刀傷卻仿佛完全不覺得，手裏揮舞已經被砍成兩段的木矛，硬生生穿透了關羽軍陣形！
關羽軍這下子徹底崩潰，我站在台階上，終於理解了“如蟻聚膻”這句成語的意思，大部分都脫掉了上衣的山越人好像一群黃螞蟻，潮水般地壓到了黑色的荊州軍身上，跟著就是一大片血泊被炮製出來，許多找不到敵人或者身邊還有敵人卻視而不見的山越人開始慶祝勝利，他們高舉自己斬獲的人頭，瘋狂地高呼著。
成當追到我身邊，問道：“舅舅，您還好吧。”
我看著這些悍勇的野人，喃喃地問：“你們到底是怎麽把他們抓下來當兵的？”
“我們都是收買強大的部落，讓他們攻破那些弱小一些的部落，然後把俘虜賣給我們。很便宜的，一把好刀能換一百個。”
“你們就不怕他們造反麽？”
“山越人很講信義的，他們被打敗投降，就任戰勝者處置。”
“原來如此，這陰招是什麽時候傳下來的？”
“聽說是當初小霸王發明的，不然他那千把人怎麽可能橫掃江東？”
戰場上已經看不到站著的荊州兵，那些山越人還在衝著小皇帝繼續歡呼，小皇帝還真是有點龍子龍孫的氣勢，麵無懼色地衝這些血淋淋的蠻人微笑揮手。
“這些家夥要歡呼到什麽時候？”
“他們不是歡呼。”
“他們現在不是在歡呼，那是做什麽？”
“要賬。”
仿佛一桶冷水兜頭澆下，我一下子從死裏逃生獲得大勝的興奮中清醒過來：“剛才小皇帝許了他們多少錢？”
“一個人頭一千錢——怎麽？您怕小皇帝沒錢？”
“廢話，他媽的他一個無權無兵的傀儡皇帝，怎麽可能有幾十萬錢放在手邊？”
“啊？”成當立刻明白這筆爛帳要從自己的腰包裏掏了，痛苦地看了我一會兒，大步走出去，揮手示意士兵們安靜，說：“大家坐下休息片刻，我馬上讓人準備酒肉食物和賞錢！”這時，他突然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了，衝過去給了一個山越人一腳：“這種角色的頭你也好意思拿來領賞麽？”
那個山越人很不好意思地一笑，把一個人頭丟到了地上，那人頭骨碌碌地滾到我腳邊。
我一看之下，頭皮發麻，眼淚滾滾而下。
那是我剛剛蘇醒的植物人師父、科學家諸葛亮的人頭。